当晨曦的第一抹阳光照射在红颜阁朱红色的墙上时,意欢回来了。在这里,无人再唤她意儿,无人再唤她娘子。
站在清一居前,意欢深吸了一口气,伸手缓缓推开沉重的木门。沉沉的声音,惊扰纷纷,仿若时光穿梭,召唤她回到过去。儿时,她与大师兄在门后捉迷藏,她不小心跌倒,他小心翼翼捧起,两只小手拉在一起,走过绵延时光。
“阁主,娘,燕缘回来。”意欢执剑下跪,道:“阁主,阿缘办事不利,有负阁主所托。”
门里与门外是两个不同的世界。门里是雪洞,极为清冷素气,门外是万丈红尘,重帘锦绣。然而意欢,却更加喜欢门里的世界,诚如她的性子——清心寡欲,孤标傲世。如此,意欢成为了继大师姐牡丹门主之后秋水剑的主人,站上了另一个高度。俯视芸芸众生,但是,这也成为意欢的一大隐忧,她注定无法企及阁主的期望,无法真正与大师兄匹敌。
“无妨,此事从长计议。”阁主开口,声音如往昔平静,充满睿智。经历了世事沧桑,得知结果,阁主迅速压下心中的失落,神色平和望着下面的人,“阿缘,你大师兄的是慢慢来。最近你大师兄刚与白家幺女成亲,不要冲淡阁中的喜气。”
“是”意欢迟疑答道。原以为自己听到这个消息,会心痛,可是心痛的感觉在惋惜过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心中反而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
大师兄,那个背着她去看洛阳牡丹的男子终于与她渐行渐远,虽然,曾经他们的心贴的如此之近。意欢抬头,冲着面有愧色担忧她的娘亲报之一笑。
意欢转身,迈着坚定的步子来到门后,迟疑着把门打开。门前,似乎有人落荒而逃。意欢微微哂笑,凝视着消失在转角的一抹白。
那是她的大师兄,武林中的第一公子,双腿残废,依旧受到女子倾慕的男子。或许,这世上,只有大师姐与她才会拒绝他。
意欢一直不明白,大师姐为何会在当日放弃大师兄,宁可选择谢引玉。直到意欢遇见史天云,才真正体会出****。史天云的儒雅,让她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回到绛衣小楼,意欢换上了阁中特有的装束,烈烈高华、灿若云霞的绯色裙衫。外面风云变缓,红颜阁却保持着成立初的原貌。红颜阁,传至她们,已经历经五代,她们唯一要做的便是守护。至于下一任阁主人选,意欢隐隐约约能猜到了,只是可惜了东方破晓的一番情意——一江春水向东流。
宽大的衣袖裹着洁白如腻的皓腕,腕上带着一只朱红色的玉镯,临走前,史天云亲自为她带上的。意欢的睫毛微微颤动,史天云的话萦绕在耳边。
——这是我们史家的传家宝,传媳不传女,我替你带上。下次回来,我带你回云州。
王府时,艳伞问过她一个问题:阿缘姐,世上有三个男子爱过你,玉无痕、冷霜子、史天云,若他们同时出现在你面前,你会选择谁。意欢摇摇头。
玉无痕之爱,如朝露,朦胧而不可得,冷霜子之爱,如夕阳,无限美好,将近黄昏,史天云之爱,如暖阳,温暖她冰冷的心。
“咚咚咚”百花堂传出钟声,三声清音过后,紧接着是纷纷咋咋的脚步声,阁中之人纷纷向百花堂奔去。意欢到达那里时,白纱已经放下,白纱后面略有人影移动。意欢按规矩坐在最后一个,邻座的是丁香门主司空影。
斜阳脉脉,夕照满楼。意欢脚步虚浮,踉踉跄跄朝着绛衣小楼走去,就在刚刚,她第一次出言反对阁主的计划。她没有意料到,十年前她无心救下冷霜子,却在十年后,成为红颜阁安排在朝堂与江湖的一步暗棋。
“门主,有些事你不该心慈手软,否则……”媚颜不在说下去,只是跟着意欢慢慢走着。
一语惊醒梦中人,意欢定定的望着行在身边的媚颜。妩色与媚颜,是她成为绿萼门主之后,娘亲拨给她的侍婢。媚颜沉稳,妩色机灵,是她的得力心腹。虽然从一开始她便知道妩色与媚颜是娘亲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人,但是她并没有刻意将她们排除在外,而是把她们当成贴心姐妹。
“媚颜,你放心,我心中有数,冷霜子那儿,能拖一日是一日。”意欢拍着媚颜的手道。
炊烟袅袅,倦鸟归林,浪子何处是故乡。
白琼独自倚在茅屋旁,等待着离家的归人。夜幕下,两条人影影影绰绰,出现在白琼的视线里。“大哥。”白琼一声惊呼,急急忙忙跑去,扶住即将倒地的冷霜子。半年来,冷霜子早出晚归,已经能用左手轻松使剑。这几日,冷霜子突然接到红颜阁的命令,要他出山,他不敢不从,只有加紧练习,不料遭到反噬。
“大哥。”白琼哭着唤道,欲言又止神情复杂的望着嘴边挂着一丝鲜血的大哥。冷霜子是一头孤狼,他必须回到江湖,厮杀浴血,夺回以前属于自己的荣光。白琼心中想道:“大哥,琼儿一定助你达成所愿,帮你夺回江东神捕的骄傲。”
冷霜子不知白琼心中想法,犹自笑道:“妹子,我们回家。”
“好”白琼答道,神色坚定清明,一步步搀扶着冷霜子朝着前方走去。前方是炊烟袅袅的家,还是万劫不复的深渊,白琼顾不得。白琼只知道,有生之年,与心爱的人在一起,陪他看日升日落,云卷云舒,真好。
其实,白琼当时想说大哥,我们归隐吧,不问红尘。但是,当她看到大哥的眼睛时,白琼便清楚大哥的心意。大哥对公主,是真心。
月光冷冷倾斜泻,两人的身影被拉长。
就在此时,处在红颜阁的意欢感到莫名心慌,这感觉,好像又回到了打开秦王墓的前一夜。那一夜,意欢站在山岗上,听着山风凄凄吹过,冷霜子跪在她的面前,请求执行任务。白琼佩刀站在旁边,咬紧嘴唇,一语不发,眼里是迷蒙的泪水。
笛声,适时出现,安抚意欢心中恐慌。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意欢披了一件薄薄的外衣,寻声走去。笛声起起伏伏,竟领着她来到停心小筑。吹笛的人也不回头,闻见她的脚步声,停下道一句:“我原以为你会躲我一辈子。”
意欢捂住嘴唇,憋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大师兄”意欢唤道,眼泪却以簌簌落下。吹笛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意欢避而不见的玉无痕。
月光下的玉无痕丰神俊朗,保持着几年前年轻的相貌,周身更添了一份成熟内敛。身旁站着一位女子,实是个出色的美人,一对璧人,如玉树琼花交相辉映。意欢不问也知,那一人便是已经过门的嫂子,随口唤道:“嫂嫂。”
那人生涩笑着,道:“你我年岁相差无几,你唤我名若颜就行。”
“若颜,若颜。”意欢情不自禁多念了两声,“原来今日师兄因我出来便是让我见新嫂子。”
白若颜尴尬,推脱去前面汲井水泡茶,离去,将空间留给刚刚见面的两人。
意欢不解其中风情,嘻嘻哈哈道:“大师兄,我又没打趣她,她跑什么。”猛然,意欢触及玉无痕如墨的眼睛时,似乎明白了什么。意欢道:“雪痕,既然已经娶了人家,不管是什么原因,你必须对这段婚姻负责。”
意欢说的庄重其事,玉无痕不好意思将未说出的话说出口,只得道:“史天云对你可好。”
一语出,亭中二人同时松了一口气,意欢骤然卸下心房,慵懒的躺在亭中唯一的贵妃榻上。意欢懒懒的道:“还行,事事顺我。”
玉无痕心知打听别人的私事不是君子作风,不在与意欢说话,只自顾自的吹起笛子。意欢似乎习以为常,竟把茶壶洗干净,围炉煮茶。两人习惯的坐着自己的事情,互不打扰,一切尽在不言中。一曲了,茶也刚煮好。
“我们有多久没有在一起像这般喝茶了。”溶溶月色,玉无痕提起了往事,无限伤感:
“是啊,彼时年少。”意欢接过玉无痕的话,无所谓笑笑:“我们回不去了,不过这样也好。”
回不去了,意欢的手上已经沾上了鲜血,另一人,也已成家。
“回吧。”意欢唤道:“这几日更深露重,嫂子要着凉的。”
原来,白若颜没有走远,隐在树林后听二人谈话,又气又笑。听见意欢如是说道,只好红着脸走出来,嗫嚅着嘴唇,唤道:“相公。”
意欢摆摆手,风轻云淡的离去,回到绛衣小楼,向来浅眠的她沉沉睡去,一夜无梦。第二日醒来,大师兄已经先她一步离开,外出执行任务。
这一夜,也是白琼呆在冷霜子身边的最后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