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室宜家,这是史天云对她的评价,意欢踉踉跄跄倒退三步,不自然的扫向一旁。黑暗中,何语瑟瑟发抖,使劲捂着嘴巴,生怕一不留神发出声来。以前,何语还留有幻想,以为时间长了,她与相公便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但,史天云这会子说的话,彻底打破了何语的幻想。
“史天云,你高看我了。”意欢拔剑,指向史天云,道:“史天云,你信不信,我顷刻间便可以取了你的性命。”
“我信,可你不会。”史天云神情泰然。后一秒,秋水剑便已刺破白衫,与心脏仅留一寸。史天云道:“让我娶你,哪怕一天,也好。”
意欢动容,所有的借口皆在那句话后咽下,罢了,就成全了史天云这份痴心。
史天云再次娶亲的消息,如一阵风,传遍云州。“胡闹。”玉无痕听到消息,一气之下,摔碎了一只青花瓷杯子:“她这是在玩火自焚。”
左琳琅推门的手有了片刻停留,她想起早年阁中的传言,原来真有其事。果真,大师兄对小师妹动了不该动的心思。理清思路,左琳琅这才推门进去:“大师兄,阁主的事……”左琳琅闭嘴,拘谨的站在一旁,因为玉无痕面色铁青。
“出去”玉无痕吼道,顺手抄起一只茶盏,扔在地上,茶水四溅。白若珈不安的望着玉无痕,小心翼翼阖上门,转身向楼下奔去。左琳狼迟疑的伸手,想要去拉,碰到的却是一片衣角。
回肖府的路上,左琳狼心事重重,进门路过花厅,听见欢笑声,头也未抬,懒得与客人见礼,直到她听到熟悉的声音,才猛然抬起头。“阁,”左琳琅吐出一字,意识到自己犯错,慌忙改口:“妾身见过史公子,新夫人。”
史天云自然知道左琳琅不会如此单纯的给他见礼,瞥了一眼旁边安静喝茶的意欢,见她没有任何动作,连忙推脱:“不敢当,不敢当。”这时,偏偏意欢站起来,气定神闲站在花厅中央。
“属下红颜阁辛夷见过阁主。”左琳琅当着所有人的面,三跪九叩,行认主大礼。花厅内一片寂静,史天云虽然隐隐猜到左琳琅的身份,但是,未曾细想,她会是红颜阁十二门主之一。
“起。”意欢上前,扶起左琳琅,道:“五师姐,恢复原来的面貌吧。”
左琳琅在红颜阁行五,施得妙手易容,江湖上无人见过她的真实相貌。有人说她貌比无盐,有人说她美若妲己。
“美,真美。”看到左琳琅真实面貌,肖薇扬第一个出声。肖薇扬是云州数一数二的美女,可与左琳琅相比,却是云泥之别,蒲柳之姿。左琳琅的美,不是诗句可以形容。那种美,用沉鱼之貌,落雁之姿描述也不为过,仿若上天精心安排。
那一抹惊艳让肖扬震撼,道:“你是潇湘娘子。”
左琳琅道:“琳琅多谢肖公子照顾。阁主,公子不同意你们的婚事。”
“那又如何。”意欢偏过头,朝着史天云灿然笑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望姐姐能在那日赶来喝妹妹的喜酒。”
是呀,不同意又如何呢,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左琳琅想清这层,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日意欢过的十分惬意,玉无痕退了一步,默许了这桩婚事,但意欢知道,玉无痕并不是真的妥协,而是她给予白若珈的玉佩起了作用。明日便是大婚,意欢坐在镜前,眯眼望着幕天席地的红。耳旁回旋着“若娶意欢为妇,必以真心相待,定不相负。”意欢不知道史天云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敢在史丰洲面前说出这句话。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左琳琅羡慕的望着意欢,却不知道,这是一个局,一个意欢瞒着所有人布置的引蛇出洞的局。明日,一切就看明日,意欢攥紧手中锦帕——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五师姐,你出去,我想休息。”意欢笑着说道,脸上含着新妇的娇羞。可是,当左琳琅依礼告退,意欢脸上的笑容瞬间退下,换上的是冷意森森。穿上绣着鸳鸯戏水的喜服,意欢漫步到花园,最后,朝着东方磕了三个响头。
第二日,花轿如期到来,意欢在肖府出嫁。微风吹起喜帕,透过两旁人群,意欢看到了玉无痕悔恨无力的面孔。“别了,无痕。”意欢在心中默默说道。
“新娘子起轿。”喜婆的一声叫唤,拉回了意欢的思绪,匆匆钻入轿中,仿佛这样便能了断无痕不该有的情意。唢呐、喇叭吹起,史天云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面,迎亲队伍浩浩荡荡朝着史家走去,喜糖和喜饼撒了一路。扎着总角的稚儿一路追着花轿小跑,两旁观赏迎亲队伍的路人啧啧赞叹。这场迎亲声势空前浩大,百年一遇。但云州亲眼见过这场婚礼的百姓,在说到这场婚礼时,总是期期艾艾,无可奈何的摇头。
对他们而言,婚礼上的震撼远不如后来的那场厮杀,他们亲眼看着新妇素手裂红裳,步步紧***死赫赫有名的一代大侠。
玉无痕混在人流中,亦趋亦步护着花轿左侧,频频侧目望着鲜艳如火轿帘,心中越发不安。刚才,风吹起喜帕的一瞬,玉无痕看到意欢僵持脸上的笑意。玉无痕扶着轮椅,指关节发白,重重呼出一口浊气,心道:“师妹,不管你做任何事,师兄都无条件的帮你。”
花轿停在史家门前,史天云下马,亲自来到花轿前,掀开轿帘,迎意欢出来,两手相握,触到一壁冰凉。攸的,意欢一颤,快速抽出小手,道:“相公先行。”可是,这一回,史天云却抛开了所有礼节,大步上前,猛地抱起意欢。身子腾空,意欢秀眉若蹙,双手无意识环住史天云的脖子,隔着喜帕,意欢看到了史天云神采奕奕,喜上眉梢的脸庞。忽然,史天云低下头,在意欢的耳畔轻咬,逗的意欢咯咯笑。意欢不断扭怩身子,摩擦着史天云的衣服,史天云如遭电击,全身燥热。
史天云的变化自然在意欢的掌控之中,意欢微微一笑,脸上绯红,如天边如火如荼燃烧着的彤云。意欢把脸抵在史天云的胸口,环住脖子的手轻轻向空中一撒,无声无息,纷纷扬扬。
玉无痕摩挲着指尖上的粉末,心中流淌过一丝异样,望着意欢俏丽的脸庞,低语道:“华曼珠沙。”
华曼珠沙,听着是一个华丽的名字,可在这下面,暗藏剧毒,侵入肺腑,能让人产生强力幻觉,提不起丝毫力气。
进入布置一新的喜堂,意欢站定,将一味丸药送入史天云口中,道:“史天云,不管喜堂上发生何事,我希望你都能无条件相信我。”喜堂上,高堂在座,东方破晓环着司空影站在一旁,抬头,看向对面的玉无痕。
玉无痕面色如常,不断地摇着扇子,对着口型道:“静观其变。”然后,双手滑动轮椅,当着众宾客的面说道:“师妹,师兄愿做你们的主婚人,愿你们永结同心,相偕到老。”
史天云受宠若惊,咧嘴笑着,不停地朝着玉无痕鞠躬作揖:“谢谢大师兄。”
意欢神色已变,先是一惊,后是一急,又惊又急之下,连说话也有了浓重的颤音:“大师兄,不要了。”
“怎么可以不要,无痕来当主婚人最为合适。是不是。”东方破晓偏头,邪魅一笑,魅惑众生,几个未出阁的姑娘心神荡漾,是是是应答着。水涨船高,玉无痕当主婚人的呼声更为激烈。意欢难拍众议,只有咬牙同意。
“一拜天地。”玉无痕拉长声音。意欢在众宾客的起哄声中低头下拜,偏这时,一道白光从屋顶劈下,意欢心中早有防备,一推一避,她与史天云安然无恙。只是,喜绸在顷刻间断裂,宾客大惊,纷纷用眼神交流。在他们的潜意识里,这场婚礼不吉。
“来者是客,请下来喝一杯薄酒。”史天云昂头说道。只是,当史天云看清躲在屋顶的人时,舌头打结,再也说不出请喝杯薄酒这五个字。
只听那人道:“既然史兄邀请,小弟却之不恭,小弟还未曾谢史兄太后寿宴上的救命之恩。”
意欢道:“既如此,铁琴先生稍坐,喝一杯喜茶”意欢使出一招“童子仙茶”,茶盏稳稳当当落在铁琴先生面前。
“好功夫”史丰洲从心底发出赞叹。铁琴先生伸手接过茶盏,打开杯盖,慢悠悠喝着,似没有看到意欢眼中深恶痛绝的敌意。铁琴先生做足表面功夫,纠不得一点错,意欢咬牙心中暗恨,蓦的袖子一扬,不期然从袖口飞出一把碧绿色的匕首,又窄又长,刺向专心致志喝茶的铁琴先生。匕首极为锋利,竟刺穿了茶盏,众人以为铁琴先生将要受伤,却见铁琴先生身子往后一翻,那匕首直接飞过,钉在了柱子上。
“那是,凝碧。”司空影望着碧绿色的匕首尖叫道。凝碧,绝情断爱。堂上,史丰洲的脸色不太好,静静地望着意欢。
“先拜堂,先拜堂。”东方破晓推了一把史天云,充当好好先生道:“这事交给外面的人解决。”
外面,天朗气清。意欢心中划过一丝疑惑,虽然宾客已作鸟兽散,但是外面太过平静,是一种暴风雨前的平静。
“二拜高堂。”玉无痕的声音变得细长细长,十足像个宫里的太监。意欢低头,趁着这一瞬间,望向外面。外面,有一明晃晃的影子,紧接着,影子变多,一个,两个,三个……
“师妹,你安心拜堂,这儿交给我们。”红颜阁牡丹仙子在外面说道,然后,一挥剑,邀红颜阁众师姐妹摆阵。意欢心中不知是喜是忧,如同被人提着的木偶,与史天云拜堂。
“不行,我要出去。”主婚人还未喊“礼成”,意欢便掀开喜帕,急不可待的冲出去。拦下她的是玉无痕的一双手。
“阿缘,给老将军与老夫人敬茶。”玉无痕向白若珈使了一个眼色,白若珈退下,上来时端了两盏茶。意欢牵挂外面众师姐的安危,可又不能抛下史天云不管,令史家蒙羞,不情不愿的跪下。
外面,已到了白热化状态,铁琴先生与红颜阁势均力敌,意欢听着,心中万分煎熬。这时,传来一阵琴声——
琴声时而高亢,发出锵锵之音,似有杀伐之意,时而低沉,连绵不绝,有如游丝随风飘荡,意欢细听之下,才发觉是两琴相斗。忽而琴声陡变,变得婉转柔和,叮叮当当,基金复杂变换,犹如七八具古琴同时弹奏,每个声音虽悦耳动听,但却又抑扬顿挫。
意欢与玉无痕双目相对,他们都知道,这是柳寄情的《夜船吹笛雨潇潇》。
“出去应战吧。”得到了史丰洲的同意,意欢顾不得身上穿着的喜妇,轻飘飘的飞了出去。玉无痕嘲讽的看了一眼史天云,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紧接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