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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谁是朱焕良
其实那支股票易晓菲他们拉得也不是特别顺。中间出了两件事。一个是涨跌停板制度。1996年12月12日,中央突然出了个政策,设立10%的涨跌停板。还有就是当天买进的股票当天不能卖,也就是T+1制度。这两个制度出一来,大盘连跌三天,天天跌停,吓得小散大户叫苦连天,把清官总理******从头到脚骂了个遍。据说******痛定思痛,一个入世把中国经济推涨了15年。
接着就是第二年二月***病逝。大人物的死总是要在历史上留下痕迹的。股市上的痕迹就是开盘跌停板,然后长阳到涨停。以后历史上永远有这根***K线。有眼光的这一天就是20%的利润。看反了的就惨啦。这样到1997年的5月,大盘才最后涨到顶。
出清货之后老唐给下属放了两个星期大假。易晓菲到深圳来玩,叫我陪她去沙头角买东西。
沙头角的衣服那时候已经不太行了,很多人去了就是买金子。
趁着保安不注意,我拉着易晓菲进了香港那边的一家金店。香港这边比大陆这边又要便宜一点儿,样子也多。我从晓菲那里拿了那么多的钱,怎么也得送她点儿东西。
当时金价大约是78块一克。据说最便宜时沙头角的金价只有60几块。而现在的金价已经到了300多。可见以黄金为标尺的话,10年间人民币和美元贬得有多厉害。
易晓菲挑东西的时候我看见柜台后面挂了一个差不多有4厘米宽的手链,金片也很厚,一窄条一窄条地连在一起。
我说哎?这是不是和你的很像?拿一条来看看。
和她的一比,薄很多,也窄一点儿,花纹完全不一样。晓菲那条是银的,刻的是欧洲中世纪的贵族徽章。这一条上刻的是荷花牡丹纹。
我说我有一个朋友也有一条这样的手链,不过是铜的,一杨上自己刻的12生肖。
易晓菲看着金链子头也不抬地说:“她是属什么的。”
我还真不知道。前两年他已经和一个老外女的结婚走了。
易晓菲一下抬起头来:“你这朋友是男的呀?他叫什么?”
“于翔天。”
她看着我,很长地“噢……”了一声,目光就变得有些迷茫:“那是不是个很Man的人啊。”
我很吃惊。他还真是。我说你怎么想到的:“一般人听说做手链都容易觉得会有些女人气。其实还真不是。”
她说,不用金的银的,弄个铜的,还自己刻,那肯定是男人啦。
还真是。于翔天以前是当兵的,那个链子是他在老山打仗的时候用炮弹壳给女朋友做的,其实那时候他女朋友已经和别人好了。1994年易晓菲拿下那个饭店之后不久,我因公一个人去尼泊尔边境办事,快到定日的时候司机不敢走了,我就搭了个黑旅游团的车,车上的导游就是于翔天的女朋友。
她要听于翔天的故事,我就给她慢慢讲,说得累了就买了两个芒果,坐在露天的小桌边切开来吃。
她说:“你这个朋友学了那么多年的专业,又参加的是最高端的课题,说走就走了,你们也不劝劝他?”
我说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夜赶科举;有人选择成功,有人选择快乐。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就像有的人单身有的人出家,在咱俩看来太不能理解了,可人家就是愿意。是不是?
她就笑。说:“去去去去。”就低头吃芒果。那样子可好看了。
我忍不住就凑到她耳边说:“单身多没劲啊,咱俩一块儿多好啊。”
她就笑,不看我。说:“你别乱讲了。你认识朱焕良吗?”
我说谁是朱焕良啊?
“徐正军给我介绍的。说是康达尔的庄,想和我们合作。”
我说康达尔我知道啊。在深圳养鸡特有名。
她抬头瞪了我一眼。
我赶快小声解释:“是养真鸡的。下蛋的鸡。”
她还看着我。
我就笑了。我说你别想太多。
“你才想太多呢。”她说,“养鸡怎么了?养鸡赚钱的多了。”然后才转开了脸。
我说康达尔本来是不错,股价也一直涨着。后来不知道是禽流感还是什么,反正出事儿了,资产负债表难看的不得了。“你说的那个老朱如果是康达尔的庄,那肯定是套牢了,找你们救命呢。”
“有可能。”
洗完手我们准备出关。我忽然想起了徐正军。
“这个徐正军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敢越过我直接和你联系。那小子可花了,你得小心点儿他。”
易晓菲看看我说:“连你这样的坏人都见过了,我还怕他?”
我觉得这个评价真是千古奇冤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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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康达尔战役
易晓菲走后没多长时间,康达尔的股价就开始走稳了,我估计是易晓菲他们有介入。后来到北京办事就给她打电话,问她能不能买。那是1998年的3月,股价大概是11块多。
她说你买吧。
我说现在是你的庄还是老朱的庄啊。
她说老唐不愿意做,介绍给新建他们工作室了。“新建这个人特别有眼光,能量特别大,现在光动员的锁仓资金已经有几十家了。”
我听了就有点儿含糊:“这么多家资金怎么弄啊,别到时候心不齐把你们自己给套牢了。”
她在电话里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说:“不会。新建不是第一次指挥这种战役了。”
我说:“嚯嚯,都战役啦?”
她就笑,有点儿不意思似的。说:“你要没事下午找我来,我带你到他们工作室去转一圈。”
多认识点儿朋友没坏处。
我说好啊。下午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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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自恋的空屋
职工之家号称是四星饭店,可看上去比五星的一点儿都不差。
我站在高高的大理石廊柱下给她打电话。一会儿她出来了,乳白的风衣刚好盖过酒红的套裙,好像刚和什么人吃过饭。
她的车在对面,黑色奥迪,A字头的。
“长行市啦?”
“什么?”她笑。
“去哪儿啊?”
“他家。”
城北。转过亚运村的高楼,便看见一片难得的小房子。只是一座接着一座,密得有些过时。而且全都一模一样。不像别墅,倒像营房。
她很熟。那几个弯转得我都没看明白。5号。
开门的是个中年男人,长方脸,好像有些疙疙瘩瘩的。他去厨房拿东西,把我们俩独自留在了客厅。
客厅是一个不到200平米的狭长空间,黑白两色,空空荡荡,只在尽头摆了一张棕红色的大写字桌,再就是桌边的几把椅子。
“怎么是这样?”
“他喜欢。”
一定很自恋。喜欢在这里独自走来走去,倾听自己的空谷足音。说不定他以为那是历史的脚步声。
“你太损了。”她轻轻一笑。
他回来了,拿了两个杯子和一盒速溶咖啡。
在车上她跟我说过他们的方案。大多数人的方案还是老一套。拉高,洗盘,再拉高,出货。老朱手里有90%的筹码,用不着吸货那个阶段。老朱方案当时也是这样。在她把老朱介绍给新建之前,他们其实早就认识了。差不多十年前他们就见过面。
“但是新建的方案不同。”当时她一边开车一边很佩服地说,“他的核心思想就是质变性的资产重组。用一个要破产的上市公司吸收进来一个高成长高利润的企业,只要重组完成,乌鸡变凤凰,不用我们拉高,股价自己就上去了。”
这在现在看来可能不算什么,但在当时确实非常新颖。而且这样拉升的成本一下就变得非常低了。
但新建的计划不止如此。
“第二步,股价大幅度提高后,通过配股、增发和抵押贷款的办法融进来更多的资金,把企业进一步做大做强,最后形成自己长期掌握的高成长经济实体。”
我一愣:“你是说他就不出货了?”
“不出了。自己控股。”
我笑了:“你是说他想当巴菲特?”
她也笑了,但和我笑意味不同:“差不多吧。”
坐在工作室宽大的写字桌旁他们又开始谈方案。
“刚才我和他通电话,”她指指我,“他说这么多家锁仓资金,到时候会不会心不齐出麻烦。”
他看看我:“我们一套办法。一个体系。不会有问题。”
我点点头,什么也没敢说。我又不懂,一说还不说漏了。
“我从这儿想到一个新方案,”易晓菲接着说,“就是自我套牢。”
我们两个都没有听明白。
易晓菲说:“我们对外宣传的还是你们的方案,长期持股,和企业共同成长。这样有利于股价突飞猛进地上升。在这个过程中还要按你们的方法不断地做资产重组,做大做强,把资产负债表做到最好。但什么事都有一个顶,一旦到顶,就让老朱出货,我们组织资金接货。等老朱出完了,我们的资金也用完,这时候就直接弃庄,然后和老朱一起出去分钱。”
“这不行。”他想都不想就否定了。“这等于把我们所有的关系全毁了。你让我们以后还怎么做人?”
“不是毁掉。”易晓菲争辩说,“关系都是有价格的。这是给你一个高价变现的机会。”
“不行。”他青着脸说,“这个方案不行。想都不用想。要不真成了那句话:朋友就是用来出卖的。不行。说点儿别的吧。”
说了一会儿我们出来了。
我说你这个方案谁都接受不了。你等于是让他扛着对所有社会关系的背叛重新做人。你让他怎么活啊。
她说于翔天不就是吗?为了那个女孩什么都不要了,不就是重新做人吗?
我说你以为于翔天容易哪?这么重要的课题都不做了,国内怎么看他呀?
“他们也可以出国。”她理直气壮地说,“拿着几亿资金出去,就算是重新开始也值了。”
“很难说。”我觉得就算是坏人也是有良心的。“按你的方案,相信他的人都得倾家荡产进监狱。这么赚来的钱就算是混蛋也会良心不安。”
易晓菲不看我,只看前面,正色说道:“那没办法。要想成事儿,只能心硬一点儿。”
不管怎么说,这不是我想要的。
“他要是觉得可以,刚才就不会那么说了。走吧。”
有些十字路口,人们只能独自选择。让他们自己决定吧。
分手之后我才想到,自始至终她也没给我介绍这个男人是谁,叫什么名字。他会是新建本人吗?还是只是一个操盘手?到现在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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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炸馆和519行情
我大概是11块左右买的0048康达尔,那时候好像已经改名叫中科创业了。拿了整整一年,到1999年4月的时候除权价已经到了25,实际价格已经涨了三四倍了。这时候股价开始拉平台。我心里有点儿含糊。我做的股票总是赔得多赚的少,还没有一个涨过这么多的呢。我就给易晓菲打电话。
我说我要出趟远差,是不是该出货了啊?
她就笑我。说这才到哪儿啊?离我们的目标位还远着呢。这时候她已经离开老唐他们那儿了,算是哪儿的人她也没跟我说。不过我知道她仍然和新建走得很近,也就放心地出差了。
当时北约正在轰炸贝尔格莱德。4月底我因事赶到塞尔维亚北侧的匈牙利。
有一天,我去见匈牙利XX司司长,他送了我两张匈牙利民间音乐的光盘。吃饭的时候我就问他。我说:塞尔维亚的局势挺紧张,现在中国官方的看法和北约又不太一样,万一中国和北约发生冲突,匈牙利会怎么办呢?
他想了想挺认真地回答了我两句话。
第一句:“中国和有些北约国家的关系比中国和匈牙利的关系更好。”我想他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中国和北约冲突的可能性很小;就是真发生冲突,这种冲突也是有限度的;而且真出现了这种难办的事也不是匈牙利一国的问题。
第二句:就是中国和北约发生了冲突,我们也不会让它影响中国和匈牙利的关系。
那天吃饭基本都是闲聊,就这两句话说得很认真。我想他肯定知道这些话最后会传到上边去。
这次谈话真的很及时。两天以后,5月8日,北约的美军飞机轰炸了中国驻贝尔格来德大使馆。9日,一部分中国驻贝尔格莱德的使馆人员撤到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当天我和他们同机回国。
在飞机上,一个使馆的女孩坐在我后面,一直轻轻地哭。哭得我心里也很难受。一边想着国家大事一边想着我的那点儿股票:出了这么大的事,股市会不会也给炸下来啊。
股市的确有震荡,但只震荡了10天就暴发了5月19日的暴涨行情。一片涨声中,中科创业更是涨势凌厉,两个月之内股价又翻了一倍。我想起了过去的老话: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过去炒股都输在该卖不卖来回坐电梯上了,这回别贪,出货吧。谁想到我出了之后股价继续往上翻,眼看着就翻到了80多块钱。真是让人后悔死。不过再后悔也不敢买,毕竟股价太高了。
算了,知足常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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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崩盘
新建是2000年1月结婚的。那时候我已经知道他就是报纸上时有传说的K先生,也就是业内著名的大庄吕梁。
那年春节我跟易晓菲通了个电话,她告诉我,结婚那天,新建特意叫人把中科创业的股价做到72块88。
我听了忽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我说这有点儿不吉利吧?
晓菲说:“7288就是妻儿发发,这有什么不吉利的?”
我说钱的事儿是大事,只能顺势而为。要老想着人定胜天,终有得罪,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晓菲说:“你别乌鸦嘴了。什么时候到北京来吧,我给你讲我们的计划。”
后来又说了点儿别的就挂了。那之后中科创业一直盘在高位上,只能看不敢买,我也就很少关心它了。
9月,许中原来深圳。我们又谈起了中科创业。我说上回横盘了半年,之后翻上去了一倍,这回都横一年了,你看能不能买点儿。
许中原说:高位横盘出货的多。我劝你别碰。
许中原是专业操盘手,我对他的话一贯很相信。当时的股价也确实太高,那就看看别的吧。
又过了几个月,圣诞节那天上午,我正在去江门的路上,一个朋友打来电话,让我找人看看中科创业是怎么回事。“快要跌停了,不会出问题吧?”
以前我给他推荐过这个股票。
我说你怎么还没出啊?我不是早让你出了吗?
他说你什么时候让我出了?
我说那你快出吧。赚了这么多还不出,不是找套呢吗?晚上我再给北京打打电话。
晚上我给易晓菲打电话。关机。一直关机。找不着她了。
我那个朋友当天出一半。幸亏出了一半,也可惜只出一半。他说是我最后一句害了他,让他还想等等我晚上的消息。
从圣诞节那天开始,中科创业连跌了10天,每天都是下跌10%,而且每天都开盘就跌停板,那种笔直的下跌确确实实是的史无前例,吓得人目瞪口呆,你就是想卖都卖不出去,无数人的财富眼看着就落花流水春去也,纸上富贵瞬间化灰化烟,大户小户横尸遍野,惨不忍睹,风暴过后,剩下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这之间许中原幸灾乐祸地给我发来了一条短信: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黄河落九天。
他让我别碰说对了,现在开始得意。
而另一个画画儿朋友的短信就伤感多了: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确实如此。到2005年时候,它最低可能跌到了一块多,跟没有也差不了多少了。
不过今年它又接近了前高,这是我从来没有想到的。
(注:经证实,本节涉及的人肯定不是新建本人,老朱和吕梁的事也以调查结论为准,敬请不要误听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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