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父皇，议和之事还有机会，可如今太子把持朝政，他是断然不会答应议和的。就算朝中有反对太子的大臣在，恐怕也难进言啊……”
“若是太子不再把持朝政，事情岂不是就容易多了？延心——”二皇子将手中酒壶一放，笑着道，“我打算同太子争上一争，万一是赢了，岂不是百姓之福？”
华延心的表情僵在脸上：“皇……皇兄，你在开什么玩笑？”
“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在开玩笑么？”
华延心见他目光迥然，似乎很有干劲儿，心中不觉凄惶，只好低下头去淡淡说：“皇兄的想法，我猜不透。”
画面沉默了半晌，他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华延正还是那样看着自己，不觉得有些紧张。
他当然知道皇兄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太子无道，理因废黜。若是太子遭废黜，那么东宫之主的人选就只剩下皇兄和自己。自己是断然不想步入那险恶的东宫，所以，大概就是皇兄了吧。
“延心，我不怕告诉你。为兄此番已是下定了决心。我知道你心中可能有犹豫，为兄不能逼你。不过你要知道，我不逼你，这世道会逼你。你要想一想，若是此番刺客得逞，将会如何？堂堂一个景国的王爷，客死异乡，景周二国必定交恶，说不定还会开战……叶云已经告急，若景周边境再不安宁，我们哪里来的那一注兵来掺和这场战事？太子必定不会动用禁军，那么只能是近文驻军，以及从近文的百姓中征兵。延心，你苦心经营近文这几年，难道就能眼睁睁的看着近文被战火波及，看着那些一直平静生活的百姓们忽然被拉上战场么？”
“我……”华延心被皇兄这席话堵得说不出话来。并不是因为皇兄巧舌如簧，也不是因为华延心不善说辞，完全是因为皇兄说的话就是事实，事实是无法反驳的。
太子当年会和严国开战，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想要清除那些逃进霜叶二地乃至严国境内的越家驻军。当年的叶云驻军二十余万，有十万投降，十万人殊死抵抗，还有另外几万人连夜携妻儿逃入荒地霜叶。太子延德同严军开战之后，便将投降的原驻军全都发往前线，不到两年，原驻军全部战死。
难道近文……近文也会变成这样么？
为了避免重蹈当年叶云城的覆辙，华延心已经极力削减近文的军事力量，许多地方军事机构都是以最低的人力勉强运作。为了让近文百姓的生活更好，华延心才鼓励和周国进行贸易。他到近文六年，看着当地日渐繁荣，百姓的生活蒸蒸日上。尽管他没有争夺地位之心，但总有爱民如子之心，看见百姓安居乐业，总是莫大的安慰。
会不会……会不会是因为，近文这几年的繁荣，让太子起了疑心？
可是，不能养兵护民，便只能繁荣经济，让百姓自己有能力保护自己。如果不繁荣经济，难道看着百姓们一直穷下去，过荒野人那种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生活么？
华延德，他还想怎么样！
赌气似的舀起一勺汤喝下去，华延心只恨那不是酒。也恨自己的伤，也恨那让自己受了伤的人。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回避那样的恨。
他诵经念佛，企图从佛祖那里得到启示。
他与妻子十分恩爱，更兼相敬如宾，从来没有红过脸，也没有侧妃或妾氏，希望这样一段和美的婚姻，能够让他安然处世。
他善待下人，严格教子，赏罚分明，从来不因为自己王爷的身份，就做那起罔顾法律之事；他礼贤下士，开明待客，对待两国之间的贸易，也以百姓为主，从不会自己霸占利益。
他努力做好每一件事，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又或者是，他做好了这些事，所以才让人觉得碍眼了？
“皇兄此番微服来周，可是为了你说的这件大事？”华延心的语气软了下来。
“哦，你不觉得为兄这是在做大逆不道之事了？”
“于理本是大逆不道，可谁才是逆，谁才是道，又该如何决定呢？”
“为苍生计，则是正道。背苍生者，则是逆天而行。这些太傅都教过我们，你怎么忘记了？”
“延心久不在朝中，早也忘了什么是顺天而行，什么是苍生大计。”
“你……不记得也罢。与东宫争位这样的险恶之事，为兄去做就好了，没必要把你也拉进来。若是为兄出了事，总还有一个你，咱们华家不至于一个能当大任的人也不剩下。”
华延正说着，忽然朝天感叹：“若不是当年父王的懦弱和狠心，连那不足月的婴孩也不能放过，皇室血脉，也不至于如此凋零啊……”
“皇兄也相信因果报应？”
“说不信，是不可能的。”
“可是为什么皇后和太子的报应还没到呢？”华延心喃喃的问。
“报应始终会有的，只是没有人注意到罢了。延心，你只看到他们只手遮天的嚣张模样，内里是什么样子，你还不知道吧？也罢，这世间都只道投胎当入邹家门，转世应寻太子府，谁又知道他们的日子怎么样呢……皇后忙活了一辈子，终究还是得不到她最想要的……”
“不说这些了，”华延正再次举起酒杯道，“我们兄弟俩在一块儿也不能只说这些沉重的。最近璋儿那小子，迷上了下围棋，连师父也比不过他呢！”
华延正说完大笑起来。
“听老太傅说，瑾儿的字写得越发进益了……”
近文王遇刺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周国官衙。听说近文王断了一条手臂，心腹的仆人为了救主子也中箭身亡，衙门很快将别府封锁起来，打算迅速护送近文王到景国。这样一来，弄得姜家一时之间竟无理由再找近文王府要人，这件事就这样拖了下去。
华延正却也没有跟着华延心去近文王府，而是乘船直接回到景国都城朝发。
不日之后，一批货船无视姜家的封锁令，载满北货从下衍出发，分别驶向承安和朝发。那些货船尽管十分低调，也没有将旗标随便示人，却还是有好事者打听出，那货船乃是越氏商号的商船。这个消息在黑市被炒到很高的价格。
而严思照和阿星，正在驶向朝发的那一批货船上。
头一次坐船并没有事，这一次坐船，因为阿星怀着身孕，所以晕船晕得十分厉害。也不敢乱喝药，只好硬扛着。阿茶每天变着法给她弄好吃的来，阿星都强迫自己吃下去，以免要吐的时候肚子里没有东西，吐黄胆水更难受。
严思照也是头一回做父亲，虽说乌勒珠怀孕在先，也是吐个不停，可那时候在宫里，身边里三层外三层的宫人伺候着，他也忙，总是没什么时间去照顾。加上乌勒珠一味争宠，矫情做作，他心中也厌烦。
如今阿星怀孕，却是在外面。他们朝夕相处，她的一举一动都尽在他眼皮底下。她是不是不舒服，有没有很辛苦，所有的细节都牵动着他的心。有时候听见她在身边翻来覆去的折腾，他便也睡不踏实。
女人生孩子真是闹心呢。他以前也听说过，皇兄们身边哪个嫂嫂又有了身孕了，非要吃一种药，才能压抑住呕吐，也有说非要吃什么东西，才能睡得着，还有说一定要如何，才能生得男丁的。女人们为了一举得男，简直无所不用其极，那些千奇百怪的想法，若是用在战场上，也能杀对方一个出其不意。
生下男丁当然重要。尤其是东宫的女人。严思照是太子，将来就是皇帝。他的长子，将来很可能就是太子，而生下长子的那个女人，就算不是皇后，将来也可能是太后。想到这些原因，他便能理解为什么个个女人家都想生儿子。
乌勒珠怀孕的时候，大家也都很紧张，总是在盼着她能生下小王子来。这样一来，皇储长子便是由纯正的草原人生下来的，而不是那个来路不正的小南蛮子。
此番阿星有孕，是在宫外。若是再宫内，不知道有多少人能恨得咬碎一口牙呢。那乌勒珠恐怕就是头一个吧。
大祭司为了巩固这个女儿的地位，也真是豁出去了。不仅献上了整个身家，甚至还说了那样一个谎话，让所有人都以为阿星真的是国舅爷的女儿。而严思照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大祭司这样一说，人家就信了呢？
还有那幅国舅爷的画像，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么阿星还真是和那国舅爷有几分相似。
阿星不会是大祭司和国舅爷的妹妹生下的孩子吧？严思照心里有过这样的猜想。不过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国舅爷之所以叫国舅爷，那是因为他是皇上的小舅子，既然他是皇上的小舅子，那么他的妹妹肯定是皇上的老婆。
大祭司又怎么会和皇上的老婆有染呢？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或许那一幅画像根本就是假的吧？又或者是阿星碰巧长得像那国舅爷罢了。他们南人的相貌都有些相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