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已深,大安城漫天大雪飘零。
从金明门到春兴门,越过没有尽头的青龙大道,世界银装素裹。宋府中的天上湖也结出了几尺厚的坚冰。
这个时节,再没有人会坐在三水亭饮酒了。
狂风卷着雪花飞舞,天下在白茫茫间一片寂静。
白雪纷飞中,宋府望天阁前,一杆乌金色的长枪隐约闪现,宛若一条黑色的蛟龙在雪中纷飞。
江枫手腕一翻,涯角枪卷起千堆雪,雪花由下而上逆行,迎着漫天狂风。
此刻空旷无人的宋府后院,与天地作伴的只有这翻滚的黑龙。
黑龙纵横狂舞,枪锋冷刃划破长空。
长枪推出,宛若巨矢,枪尾带着雪花的龙卷,深深扎在天上湖的冰面上,冰面裂痕呈十字形伸展三丈有余。
身后一个人影跪在地上,“堂主。”
“说。”江枫拍了拍身上的雪花,什么时候自己在雪中练枪,而身上没有一点雪花,这枪术才算是小成了。
“今天少将军又去逐月楼找含烟姑娘了。”
“这事情我知道,怎么了?”
“少将军派手下回来,要我禀告堂主,今天逐月楼好像有些不对。”
“嗯?!”江枫眉头挑了挑。
逐月楼
即使是寒风彻骨的天气也挡不住客人的热情。宋璟然披着上品貂绒长袍,身后只跟着一个仆人。
轻车熟路地沿着朱红的螺旋阶梯缓步向上,阶梯尽头,是逐月楼为他这个头号贵客特设的房间。
作为大汉头号二世祖,当年在城中各个茶坊酒肆,风月场所一掷千金。
最为人们津津乐道的是,在含烟刚刚被捧为大安城头号花魁的时候。宋璟然曾豪掷十万两银票,只要含烟陪他手谈一局。
从此大安第一败家子兼二世祖带头大哥的名号板上钉钉。
而含烟,除了几个与宋家旗鼓相当的家族少爷外,再无人敢问津。得罪宋璟然这个混世魔王,在大安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推开房门,屋内暖意如春,地毯下有上好地龙。脱下长袍走在屋内丝毫不觉寒冷。
含烟坐在桌前,手扶在琴弦上“宋公子请坐,含烟这就奏乐。”
宋璟然上前按住了她的双手,一手拿着杯刚烫好的酒灌入胃中。“今日我不想听琴。”
“我只想在这稍微坐一会。”宋璟然卧倒在含烟身旁,又饮了一口,最后一丝从外面带进来的寒冷也被驱散了。
“含烟,你可记得我上一次单独来找你是什么时候?”
“记得,一年前的惊蛰。”
“惊蛰”宋璟然仰头看着天花板,含烟歪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惊蛰是个好日子啊,我还记得那一天春雷滚滚。”
“公子,今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含烟问道,无论是关心还是客气,她的话语永远都是这样的冷冷清清。
“烦心事?我烦心事多了去了。”宋璟然手中捏着含烟的一缕青丝道。
三天前接到线报,风清扬已经趁月色进城了。
其实事情很简单。宋家守护大汉不知道多少代,虽然保住千千万百姓平安。但宋家也在一点点成为整个大汉除了皇室以外的最大势力。
自古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金龙宝座下有一个掌握着帝国三百万雄兵的家族,任何一位君主相比都寝食难安。
皇室刘家,为了遏制宋家,不知道提拔了多少亲信作为肱股之臣,又经过几代君主的培养,这才在大安城杜绝了宋家占山为王的局面。
右丞相夜家,淮北王府,以及平时比较低调的殿阁首席大学士龙渊图龙家。
合三家皇亲国戚之力才勉强与宋家形成比肩之势。
皇室的计划已经初步达成,只要在接下来的年岁中慢慢削弱宋家的实力,大事可成。
白云苍狗,芸芸众生又怎会记得许多,一百年后天下间谁还会知道大汉宋家?
但现在,一个小小的蝴蝶在大汉刮起了巨大的风暴。
太子想要提前对宋家动手了。
当今大汉君主刘潢膝下育有四子。长子夭折,次子刘应为太子。
但三子刘彻惊才艳艳,天资奇佳,见者无不称奇。无数鲜血的历史让天下人都明白了一个常识——一山不容二虎,更莫说天家无情。
现在三子刘彻马上就到了及冠之年,而宋家又是刘彻背后的最大支持者。
太子刘应坐不住了,东宫的百花锦绣椅如坐针毡。
自从宋璟然去嘉兴关开始,他便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后来的两次刺杀证明了他的预感是正确的,还好即便外出边塞他的身边也还是跟着天机堂的死士日夜暗中保护。
这次回到帝都,一是二叔回家,二便是为了保护宋璟然的安全。
今年的雪来的特别大,不知道这城中要流多少的血染红这一方银装素裹。
不知不觉间,宋璟然靠着含烟的肩膀睡着了。轻柔的女子看着少年疲倦的睡颜,微微叹了口气,这里可不是睡觉的地方啊。
三足蟠香炉的味道轻轻地缭绕在屋子里,混合着松木的气息,让人舒心而疲倦。
不知不觉夜已深,宋璟然被一声声寂寥的琴声唤醒,身边含烟有一搭没一搭地弹着琴。
葱白的玉指奏出的是不知名的小调,,细听起来更像是乡间农夫的哼唱。
宋璟然看了看窗外的夜色,披起长袍道:“夜深了,改天我再来看你。”
说着便向外走去,后面清淡的声音“公子,深冬夜路小心,还望公子小心。”回头看去,含烟低着头,看不见她平日春水般的眼眸。
“知道了”宋璟然推门走了出去。
逐月楼门前一个仆人牵着一身黑色不参杂一丝杂毛的良驹,是前些年西北大宛州进贡的。
皇宫内有三匹,宋府有两匹,除此之外,天下难寻。
骑上马的一刻,西北风裹着鹅毛大雪吹过来,暗夜中只看到灯笼血红色的微光下有白色宛转。
骑出约莫一百丈,四下无人,漆黑的街道上只有一人一马,跟在身后的小厮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踪影。
“各位,寒夜茫茫,等了我这么久,还不现身吗?”宋璟然低声道,话音刚落,三道箭矢成品字形向宋璟然背后射了过来。
四面八方杀机毕现。
江枫带着黑殿殿主兼手下十八名手下赶到时,只看见雪中有三两片血污,如梅花艳艳绽放。
“怎么回事?”江枫皱着眉道,看向旁边的张大为“为什么璟然遇刺,那些暗卫一点消息都没传来。”
虽然江枫已经接手了天机堂,但对于诸项事宜都还不熟悉,事事都还要询问三位堂主。
糙实的汉子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暗卫和少将军一起消失,这种事情我也没有遇见过,除非······”
“除非什么?”江枫问道
“除非,是堂里除了内奸······”
宋璟然双手一剑一刀,在雪地中急速奔跑,身后跟着三个黑衣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伤。
再后面不到五十丈,几十个杀手紧随其后,遮头蒙面,手上的兵刃在雪地中格外闪烁。
宋璟然手中左手一口淬着寒光的剑,名为碎蜂,是把短剑,剑长一尺六寸,剑身两面刃。
为东胜国传世名剑,后为宋家所得,辗转至宋璟然手中,剑柄上有象牙做剑镡,古老而华贵。
右手刀名蛇尾,长三尺有余,起尧山冻钢,邀当世三位绝代铸剑师耗半年锻造而成,刀成之日,血气冲天,有黑蛇撞死于磨刀石下。
故名之曰:蛇尾。
刀刃呈罕见的锯齿状,三位铸剑师将毕生所能想到的杀机都凝练在此刃中,刀身上有深深的黑色血槽,这把刀,简直就是为了杀戮而存在。说战斗都是对它的侮辱。
四人在雪地中奔驰,可是带伤跑不了多远。在一个空旷的拐角被包了起来,今晚的夜注定是有些人要死掉,有些血要洒向夜空。
周围的杀手扑上来,细剑,长刀,暗箭,这些杀手只是要取下宋璟然的项上人头,杀手,从来不会在乎方式。
原本有十位幻修在暗中保护着,宋璟然自身也是玄地修。
这样的阵容原本在大安城市极少有人能够动宋璟然分毫,可是在这场刺杀行动开始前,七名暗卫便已经在黑暗中身首异处。
对手这次很明显对自己这边了若指掌。
蛇尾在暗夜中横劈竖扫。左手的碎蜂则隐藏在怀中,时不时的出现便是血光涌出。
便若倾世的舞姬,宋璟然的武艺也如其人透着浪荡之意,在人群中鬼魅来去。
恰若燕子回巢,柳絮飞扬。
可是他知道自己鬼魅不了多久了,对手最差也是上品玄修,且大部分是地修,自己这边也只能苦苦支撑而已。
暗夜中一杆长枪突破人群,从宋璟然前面的一人背后插入,胸前刺出,深深地扎在宋璟然身前。
一道戏谑的声音自暗处传来:“没想到少将军不禁是花场圣手,提起刀来,也不含糊啊。”
宋璟然懒懒地一笑,呼了一口气:“江枫,少给老子在那边扯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