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天天的冷了,但是运动却在一步步地升温。各种各样的大字报贴满了街头,每天都会时时响起敲锣打鼓的声音,那说明又有人在游街了。
游街的主角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开始大多是被抄家的四类,到后来有单位里刚刚挖出来的阶级敌人,还有作风不正派的妇女。男人大都戴着纸糊的高帽子,而女人则在脖子上挂着破鞋。
原有的社会秩序完全被打乱了,这个世界真好象突然变了个摸样。
人们还是每天像往常一样上班。单位里议论着当前的政治动态:谁又被打倒了,那个干部被关起来了,今天民青兵又抄了谁的家。
单位里经常在上班的时候去参加各种批斗会,到别的单位去搞串联,互相通风报信。造反派的头头们则商量着该把谁揪出来了,什么时间去抄他的家,再在什么地点对他进行批斗。
晚上到下班也不能够下班,要开会学习。读报纸听广播,讨论中央下达的文件精神,对被揪出来的走资派进行批判发言等等。
虽然工作的时间在无限制的延长,但是在工作时间里没有多少时间用在工作上。大部分的时间是开会,学习,讨论。
董淑敏所在的医院里虽然和别的单位有些不一样,门诊还是要开的,来了病人还是要医治的。但是那时候医院里也治不了什么大病,医生们也没有心思给那个病人诊治。只给那些普通的疾病按照习惯开点药,再大的病只有回到家里去等死。
整天在门诊看病,还要开会学习,董淑敏感到很疲倦。但是更让她感到痛心的是,许多的老医生,只是因为旧社会在中民党的医院里工作过,就被关进了小黑屋,还不停地对他们进行批判和斗争。
虽然董淑敏现在的家庭还没有遇到什么冲击,但是那种弥漫在空气当中的所谓********,还是让她感到非常的不安。
这种不安好象是一种预感,好像她知道自己马上也要罹患到很大的灾难。她之所以总是这样的担忧害怕,是因为自己的家庭出身一栏里填写的是“资本家”三个字。
爸爸董名堂早已经退休,在和妈妈一起颐养天年。爸爸妈妈虽然都已经快七十岁了,但是他们的身体还都很好。妈妈现在是自己料理家务,以前他们曾经雇佣过保姆,但是去年就把保姆辞退了。这是由于新革运动的到来,让他们知道雇佣保姆就是一种剥削。
从爷爷那里遗留下来的药店,在爸爸几十年的经营之中得到了发展和扩大。门市也从一间小小的房间发展成很大的店铺,经营的药品从只是中药发展为中药西药全部经营。药店在公司合营的时候已经交给了上头,爸爸也成为药店里的一个普通经理,继续经营管理药店。药店的收益从此全部归上头,他们只是拿一点定息。
爸爸董名堂现在只是在家里莳养花草,但是却依旧拿着药店里比较高的固定定息。新革开始以后,董淑敏知道这些定息实际上就是一种不劳而获。虽然定息的数额是上头给划定的,但是这么多的收入和大家相比显得太特殊,这样就已经是剥削无疑。
董淑敏从去年起,就要父亲不要再去领取药店的定息,和大家一样只领取自己的退休金。董名堂的头脑也很开通,马上听从了女儿的建议,主动要求不再从药店里多拿一分钱。
但是就是这样,董淑敏依旧觉得会出事情。现在所有在旧社会剥削过穷人的那些剥削阶级遗老都被关押起来了,爸爸经营过药店,不是一样很危险吗?
下班的时候董淑敏特意回了娘家,她想去看看爸爸妈妈现在怎么样。她走到离家还很远的地方,就看到爸爸被几个民青兵从屋里架到了门外,后面跟着的是她的妈妈,老两口被勒令站在自家门前低着头。也许是因为事情来得突然,他们都没来得及穿上棉衣,只见他们都在傍晚的寒风中瑟瑟地发抖。
董淑敏的头轰的一下子,自己预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她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是过去安慰一下老两口,还是只在这里看着他们被无助和恐惧随意地摆布?
董淑敏只是站在那里不停地哭泣,最后她还是没有勇气走过去,那怕对爸爸妈妈说上一句宽慰的话。她现在甚至开始恨爸爸,他为什么要经营那个药店呢?难道没有那个药店他就不能生活吗?
最后董淑敏看到那些造反派把爸爸押走了,还带走了许多他们认为有价值的东西。董淑敏一直等到造反派从家里走了,她才敢迈着沉重的脚步朝家里走去。她看到妈妈坐在地上哭泣,家里被翻了个底朝天,房间里杂乱地堆放着各种东西。
董淑敏从围观的人群中挤进家里。当着这么多还没走的围观群众,她没有敢对妈妈说什么。她只是把妈妈从地上搀扶起来,把堆放在床铺上的东西移出个空间来,让妈妈坐在床铺上。
然后董淑敏开始收拾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东西,直到接近午夜才把一切收拾好。这个晚上董淑敏和妈妈都没吃饭,娘两在人们都走了以后,在一起相互拥抱着哭了一场。董淑敏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妈妈,最后她只能止住眼泪,铺好被褥陪在妈妈身边睡了一夜。
姜大山竟然没有敢来岳父这里看一看,而他们的儿子姜旺旺是住在学校里很少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