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对手可以选择,估计没有人选择心黑手狠的对手。或许他表面上很有些本事,一旦成为他的眼中钉,他绝不让你有好日子过。
明朝东林党的创始人是“国本之争”中被罢了官的顾宪成。顾宪成被贬回老家无锡之后,无事可做,又满腹牢骚,便同弟弟顾允成、朋友李攀龙等人在城东的东林书院中授课讲学。讲学之余,又抨击朝政、臧否人物,轰动一时,当时不仅在野的士大夫、地主、商人闻风而起,云集东林书院,一些在朝的官员也同他们遥相互应,时称这一类人物为“东林党”。明末三案中,东林党人与其对头浙党及其附庸齐党、楚党大战诸多回合均占上风,故而在朝中势力大增,引起其他派别的嫉恨。
东林党人虽无特别建树,但目睹朝政的腐败,敢于犯颜直谏,要求改革时弊,因此可称得上是正派人物。同时他们清高傲世,瞧不起身心俱残的太监,更痛恨太监掌权,故而一再揭魏忠贤之短。于是魏忠贤忿恨之下发了毒誓要毁掉这个团体,可惜他当时羽翼尚未丰满力不从心。到他掌管了东厂和锦衣卫之后,才真正具备了铲除仇家的机会和能力。
魏忠贤磨刀霍霍,朝中的反对派已然惊觉,他们将希望寄托在熹宗身上,企图通过上疏借助皇上之手除去这个祸害。天启四年(1624年)杨涟再次向魏忠贤发难,他以犀利的言辞写出一份奏折,列魏忠贤二十四条大罪;杨涟之后,又有魏大中、周宗建等七十余名大臣接连上了一百多篇弹劾奏章。但是群情激愤的大臣们忽略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那就是魏忠贤已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任何奏折都会经过他的手中——他虽然不识字,自有奴才给他朗读讲解。因此,谁上了奏折、奏折中都写了些什么,他了若指掌,他或改或压,阻挠熹宗审阅这些“告状信”,同时又接连数日带着熹宗在宫内“狂欢”,使之无心上朝。这样朝臣们没了面奏的机会,而魏忠贤自己就赢得了反击的时间。
魏忠贤一手遮天,群臣并未被吓住。这一年六月,郎中万火景又上疏痛责魏忠贤,说他即被赐名“忠贤”,却不思忠贤之义,反而搜刮金银财宝、企图揽天下大权,是一个“蓄谋甚毒”的“奸雄”。魏忠贤闻听之后气得七窍生烟,不知所以。万火景被折磨了整整四天之后咽下最后一口气。
万火景一死,朝中大臣寒心之余人人自危,内阁重臣叶向高等人先后辞官而去,杨涟、左光斗、魏大中、周宗等六七十人皆遭罢免,一时正人去国,朝堂为之一空。魏忠贤趁机自丰羽翼,一些在“三案”之中因与东林党人政见不和而遭排挤的浙党、齐党党徒为报旧怨纷纷倒向魏忠贤,成为他的同盟军,致使魏党势力大增。这些人积极为魏忠贤提供《东林点将录》、《东林朋党录》等等黑名单,时刻提醒魏忠贤说:“东林党人将要陷害您老人家啊!”魏阁本来就是想铲除异己,经此撩拨更是杀心大起——杖毙万火景,不过是他小试锋芒而已;更大规模的屠戮行为,已在酝酿、筹划之中了。
魏忠贤对东林党发动第一次猛烈攻击的突破口是所谓“汪文言狱”。汪文言本来只是一个小小县吏,后因颇有才干而被擢升入京做了监生。任职期间,他与许多浙党党徒结下了深怨,同时与王安交情颇深。光熹交替之际,汪文言竭力帮助王安处理大事,引起了魏忠贤的不满。魏忠贤杀害王安之后,即削汪文言监生之职,将他赶出京城。后来叶向高重新起用汪文言至内阁供职,而魏大中、杨涟、左光斗、赵南星等人也与汪文言政见一致、情趣相投、结为密友。他们的来往,引起了魏党的注意,魏忠贤与手下密谋,想借汪文言之口除掉杨、左等人。杀人须有名目,此时正好辽东经略熊廷弼因防守辽东时略有失误而被治罪杀了头,边疆之事,重关国家,魏忠贤便决定让汪文言诬告杨、左收纳熊廷弼的巨额贿赂,坐赃枉法。
汪文言入狱之后,虽备受酷刑,却宁死不遂魏忠贤的心意。不仅不招,他还对杨涟大加赞誉,说杨公廉洁无私,若指他这样的忠臣贪赃枉法,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无奈之中,主管诏狱的长官许显纯只好自己动手,制作主子所需。他冒汪文言之名写了一份供词,招认杨涟、左光斗、魏大中以及先前也参过魏忠贤的周朝瑞、袁化中和顾大章六人贪污收贿,其具体数额,杨涟、左光斗各二万,魏大中一万,周朝瑞三千,袁化中六千,顾大章最多——竟达四万!汪文言悲愤交加,怒斥许显纯说要与他对簿公堂。可是许显纯既已替汪文言作了假供,又岂能留下活口让他有机会与自己当面对质呢?于是状词写好的当日,汪文言就被打死于狱中。
有了这份内容详细的供状,魏忠贤心花怒放。他一声令下,天启四年(1624年)五、六月间,锦衣卫缇骑四出,杨涟、左光斗、魏大中、周朝瑞、袁化中、顾大章悉被捕入诏狱之中,时称此六人为“前六君子”。
魏忠贤想要报复的人绝不止是前六君子。在六君子被打被杀的同时,他继续“寻仇”;六君子血迹未干,他便对东林党发动了第二次进攻。这一次他要对付的人,是高攀龙、缪昌期、周顺昌、周宗建、黄尊素、李应升、周起元七人,时称“后七君子”。
这些人早已成了魏忠贤的心病,魏忠贤虽然将六人贬离了京城,但心病难除,他还想再将他们一个个赶出人世,正苦于杀之无名呢,苏州织造太监李实提供上来一个绝好的机会。
李实到苏州任职后见苏州府同知杨姜对自己不理不睬便心生怨恨——此为小人之通病,孔夫子所谓“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李实本来非常自卑,生怕别人看不起自己,因为自己已经去势,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恐怕所有的太监都会有这种心理;同时李实又非常骄傲,因为他想那翻云覆雨的魏忠贤公公不也同自己一类货色?在两种心理的作用下,李实一方面贪横肆行,一方面对周围人的态度极为敏感以至走向极端。他上疏诬告杨姜,结果被苏州巡抚周起元训斥;他再诬告,周起元就再“反诬告”,如此再三。李实气急败坏,干脆不告杨姜,改告周起元。他上疏魏忠贤,说周起元利用职务之便贪污银两十几万,并每天和东林党人高攀龙等往来讲学。魏忠贤见此疏后大喜,他唆使爪牙李永贞在李实疏中加上周顺昌、周宗建、黄尊素、李应升、缪昌期五人的名字,然后矫旨并逮七人。于是天启六年(1626年),大狱又起。
消息传到高攀龙家中时,他正与学生在后园池边饮酒吟诗。家人们慌作一团,劝他外逃避难,他却淡然一笑,告诉家人:“我早已料到有今日之难,也早已视死如归。”仍旧饮吟不止。傍晚时分,他与妻子笑说旧事,一如平常。临寝前他回到自己房中,封好一封书信交给孙子,嘱咐他交给将来抓人的官校,然后紧闭门户。等孩子们觉得事有蹊跷赶紧来到他的房中时,只见孤烟未灭,而人已无踪。打开留下的书信,竟是他写给皇上的最后一份奏折,上面写着:“臣虽已被削籍革职,但也是旧日大臣。大臣受辱,就等于国家受辱。臣此时只能遥向京城叩别皇上,然后步屈原之后尘。”原来他不甘入诏狱受魏阉之辱,已投池自尽了。
高攀龙的选择极为明智,后七君子中只有他死得最轻松、最干净;其余六人均重罹杨、左之难,下场悲惨。
周顺昌入狱之后,每五天就要受一次酷刑,旧伤未愈,新伤又生。即使如此,每遭毒打时,他都会对魏忠贤破口大骂。许显纯气的要死,就亲自上阵打掉他口中所有的牙齿,然后得意洋洋,问道:“这下子你还能骂魏公公吗?”周顺昌血唾其面,虽言语不清,却仍大骂不已。他后来被许显纯不知用什么重物活活压死了,死时鼻子都被压平,面目全非。家人根据尸体的胡须和手足才认明了正身。
周宗建浑身都被许显纯钉铁钉,每钉一枚,许显纯都问他一句:“你敢不敢说魏公公‘目不识丁’了?”周宗建不服,又被浇以沸汤,结果皮肤溃烂、赤肉满身,挣扎了两日之后死去。
缪昌期受审时慷慨陈词,不屈不挠,十根手指尽被削落;黄尊素死时肌肉涨烂,头面无法辨识;李应升骨肉断烂,竟让人无法知道究竟是如何死法;周起元因交不出“赃银”十万而饱受榜掠,毙命狱中。
前六君子、后七君子死后,魏忠贤意犹未尽,仍不愿放下屠刀。他将“东林党”的外延无际扩大,将所有不愿依附自己的人统称为东林党;同时为了安慰因与东林党结怨而归顺自己的诸党党徒为自己卖命,又使人作《三朝政要》,将“三案”翻了个底朝天,他以朝廷的名义公布了一个“东林党人榜”,列异己分子及在“三案”中得势的大臣共三百零九人于其上,榜上有名之人,除前后诸君子外,又有刑部侍郎王之束因得罪浙党党徒而被饿死狱中,御史夏之令因弹劾魏党党徒被拷死狱中,中书舍人吴怀贤因拥护杨涟被拷死狱中,后军都督府经历张汶因酒后指斥魏忠贤被拷死狱中,吏部尚书赵南星维护诸君子、弹劾魏党崔吴秀被遣戍并气死于戍所,扬州知府刘锋因在其所作诗中有“阴霾国事非”句暗指忠贤乱政而被砍头示众——可笑魏忠贤一字不识,却也兴起文字大狱!据《明史》记载,在魏忠贤发动的这场浩劫之中,冤死诏狱者有数十人、下狱谪戍者数十人、削籍夺官者二百余人,其他因受牵连而遭革职贬黜者不可胜数!其时朝野上下杀机四伏,空气之中都弥漫着血腥。
在这场地痞流氓与正直士人的较量中,魏忠贤大获全胜。是的,一朝把权来掌,管教鸡犬不宁。这样的人没有是非观念,只有权力、财富和永远填不满的欲望。他们下手狠,出招毒。像东林党人那样用对付一般人的方法对付他们只能自讨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