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以为,救你只是偶然因为记忆里对你的愧疚,把你弄哭,不是我本愿。我原本就是不会欺负人的公主,但在你们眼里,生在乡下,就是土到家的土包子。/
我当时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会带着我离开乡下,要在城市里打工,反正,我在那个破屋里呆着并没有什么反感,只要和妈妈在一起,别的我都不在乎。
可是,我刚刚七岁,需要上学,小学的费用和家里的费用简直就是云泥之别,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家里交学费只要一百多块,而在城里,就要几百块,将近一千的数字让本就穷困潦倒的妈妈更加愁肠寸断。
她带着穿着破烂的我:身上的衣服是姨家的表姐穿过的,屁股后面还打上补丁,只有脚上的布鞋是妈妈亲手做的。高高的辫子用白色的绳子系着蝴蝶花是妈妈亲手给扎的。即使这样,我走在路上,仍不知道什么叫自卑,我喜气洋洋,觉得自己美的像个公主,虽然衣着简陋,可是妈妈说:有种美,就算穿着最破旧的衣服也能看得出她的高贵与美丽。我虽然不懂,可是,我知道我圆圆的脸蛋美丽的双眼皮下大大的眼睛,随便转下,就能让人微笑着说真有灵气,小小的嘴唇不用口红都能像含羞欲滴的樱桃。干干净净的脸上很白,至少人家都说一白美三分。
其实我也知道,小时候,每个孩子都漂亮的像个洋娃娃。
妈妈把我带到学校里,让我站在门外,她向里面向校长求请,可不可以分期付款,一次交清,实在交不出,可妈妈又是铁了心肠想要我读一所好学校,一直相信,只要好好培养,一定可以成才,一定可以有出息。
妈妈的美好愿望,在我的心里根本什么都不懂,我站在外面站的久了,就告诉妈妈在校外等她,然后在校长诧异的眼神里,我跳下楼,向校外跑去。学校里很多小孩子都穿着漂亮的衣服,那一刻,我才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格格不入,城里的孩子比我漂亮的一把抓,我站在校长办公室外面,被下了课的同学指指点点,小声地议论着:
哎,那个人好土啊!
笨!那就是土包子。
乡下来的……
你看屁股上有补丁哎!
她要来我们学校上课吗?不要,好丢人的说。
跟她一个班才丢人,又不一定非要是我们班。
最好校长连收也不要收,土死了。
……
我受不了,那一刻的想逃,让我知道什么叫害怕。
跑到校外,校门口处来往有好多人,我觉得很不安全,早上的骄傲被那几个同学嚷嚷的没了踪影。
甚至觉得躲在树后面,都会被人以鄙视的眼睛看着。
七岁,总是很敏感的。
然后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听到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那个声音在另一个角落里,那个学校属于小学和中学并存。墙角的大柳树挡住的一个角落是初中的大门,两个学校,两个校门,中间只隔着五十米。然后两边都有很粗的树,至少有梧桐和枫树还有柳树。
我应该是闲得无聊,于是,很想要知道人家到底说的是什么?
于是掂手掂脚地靠近,躲在一棵很粗的梧桐树后面,看几个男孩子围绕着一个很漂亮的男孩子,他们大胆,来往的行人都不怕,就是围绕着那个小男孩子,似乎在商量着什么。
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那个时候,透过一个矮小的男生,我看到一个穿着白色的短袖,下身也是白色的休闲裤,他冷冷地站在他们中间,抿着唇一句话不说,高高地站着(虽然没有我高的样子)很白的脸上没有一丁点表情,甚至还有些难言的苍白,黑的像夜一样的头发,柔顺地贴在头上,流海很顺,微风吹着都显不出杂乱。
那一刻,我睁着大眼睛,被他的美吸引到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他,他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精美的工艺品,完美的像是上帝跌落下来的天使。
看着看着就觉得似曾相识了?我认识他吗?怎么可能?我怎么会认识那么美的男孩子?
我的印象里,从没有这么美的男孩子,如果有,我怎么可能白痴地忘记呢?
就在我反复地研究到底有没有见过他的时候,那群围着他的男孩子已经开始动手打起来了,他们全都打着他一个,五六个男孩子,围打着一个男孩子,而且他看着又那么瘦弱。弱不禁风的样子像是大风都能吹倒了,更何况胖瘦兼有的男孩子们。
他似乎不反击,像个木偶娃娃,双眼空洞迷离,被几个人推倒,就再也没有站起过。我的心很疼,我怎么能允许他们欺负我的王子。
路边的大人指指点点:
这小孩子啊!整天调皮捣蛋,他们家长都是怎么教育的。
哎,我们小时候不也是这样来的吗?
嘿嘿,可能是闹着玩的……
……
我听不下去了,冲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一个人碰着一个人,就去拼命地咬,用尽所有的力气,隔着衣服,咬了肩膀咬胳膊,反正被人一拳打过来,也死死咬着,终于我被人推倒,看着地上淹淹一息的男孩,还有身上被踢打的疼痛,把眼泪挤了出来,他一直没哭,闭着眼睛,不喊也不叫,安静的像是不会说话的天使。
我扑在他身上,挡住那些拳打脚踢,看着他嘴角出血,额头汗如雨下,我哭喊着叫妈妈。
我不知道叫了多久,终于听见妈妈喊着我的名字着急的不知所措。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去叫妈妈。然后听见妈妈跑过来,她的到来驱赶了正在打我们的男孩子,然后她跑到我面前,望着我忍不住哭出来:“你这孩子,怎么一眨眼工夫就和人打架?”
“妈妈我没事。”我理了理额前散乱的头发,低头去看护着的男孩,他白的像天使的衣服已经脏得不像话,鼻子和嘴角都出了血,可他的脸仍白的不像话,挡不住他的美。
“这这个是谁?”妈妈扶起我,然后低身去扶闭着眼的男孩子。
男孩子缓缓地睁开眼睛,望了望妈妈,就把眼睛放在我身上,他的眼睛闪着七彩的光环,轻说:“土包子谢谢。”
妈妈一脸地惊愕,扶着他不敢相信这孩子这么没教养,当着大人的面,竟然这样说话。
我也有些火大,我救了他耶,干净的衣服因为他才变成这样,他竟然!不可饶恕。
“哎,你家在哪?你都要死了。”
“梨……你抢了我的……唔……”我立刻捂住他的嘴,快反应地给妈妈说:“妈妈我知道了,快送他回大房子,就是那家白色的别墅。”
妈妈已经明白了,伸手就要了一辆出租车,然后抱着动也不能动的他,把他抱进出租车,我跟着坐进去,反感地想着:他怎么可能是那个鼻泣虫?他他怎么可能是那个鼻涕虫!
事实胜于雄辩,当我们赶到他家的时候,一个美丽的妈妈也脸色苍白地望着自己的儿子,然后说着打电话请医生来家里。
那个关于出租车的钱,虽然是妈妈出的,却让他妈妈对于妈妈有了一种特别感激的情愫。
妈妈不愿多留,她妈妈却非要把我留下,要我陪着那个男孩子醒过来,然后妈妈不好意思推却,就独自回家做饭。
我呆呆地坐在他房间里,干净的地毯上,我的脏衣服显得格格不入,于是,我就安静地坐着,看着他妈妈给他吃一种药丸后,便吩咐一个佣人给少爷洗脸换衣服,然后,她就领我去一个像皇宫一样的洗手间里,给我放水,让我洗澡。转身就走了出去,出去前还吩咐说,等她回来,我再出来。那意思是说她不出现,我就只能呆在洗澡盆里?我想要反抗,却仍是安静地点头。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浴池比妈妈租的房间还要大,我坐在温水里面,望着白净的可以反射光芒的墙壁,担忧地想着那个打得鼻破血流的男孩子,想着他此时的大脑在想什么,是不是很疼,睡得那么安静,像是没有了知觉,那种感觉是什么感觉?
浴池里上升氤氲的水气,连空气都捂得又温又浊,坐得久了,大脑都开始恍惚了,呆呆地趴着,垂着头,想着现在的自己是不是像个落水鸡一样。
等那个漂亮的妈妈走近来的时候,我觉得我差点要断气了,她打开门,立刻有种凉气送了出来,至少,那个空气比浴池里要新鲜。那个漂亮妈妈帮我洗头擦身,穿衣,然后抱起我要我看下镜子里的自己,她用很欣喜的声音说:哇!晶晶真漂亮。好像一个公主哎!
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上面有些许的水气,水气里有个朦胧像在雾里的我,虽然有些许的雾气,我却仍看到了自己穿一身蓝色的连衣裙,连衣裙外面套着一件白色的长袖上衣,只在脖子上系个蝴蝶花,很漂亮,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如果换另一种打扮是什么样,今天,我好像看到了电视上才会有的小明星,顿时就笑了起来,我挣扎一下,漂亮妈妈把我放在地上,我转过身,紧紧地拥抱住她的腰,我听见自己轻轻地说:谢谢。
她拉起我的手,向外面走去,边走边说,“我还要谢谢你救了我儿子,真不知道要怎么报答才好……”她说着说着就哽咽地说不出话来,用另一只空余的手擦眼角的泪,几次张口要说什么终是没有说出来。
我安静地仰头看她,看那么美丽的她脸上悲伤的表情,我的心像被蜜蜂扎了一下,很疼。
可是我不会安慰人,也不知道要说什么,那么小的我怎么会知道那么多呢?我被她牵着走近那个有些熟悉的卧室,在那个房间里,我看到脸近乎透明的美丽,除去嘴角的血渍,整个脸又恢复出干净的白,他安静地躺在蓝色碎花的被子里,动也不动,就安静地睡着,我好奇地问:“……他怎么了?”
其实我想叫她什么,不知道是阿姨还是漂亮妈妈,因为不知道怎么称呼,所以,我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叫。
“他的身子很弱。都是我不好,本就不应该带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来到了,却不能享受快乐,还要整天地小心翼翼,一不小心就会被欺负……”漂亮妈妈再也说不下去,捂着脸,蹲下身子,低下头,哭了起来。
我听不懂,可是望着那么漂亮的妈妈哭泣,鼻子一涩,也哭了出来,那个时候,我想着的是我站在梧桐树后面,望着一个穿白衣像童话里的王子一样高贵的他,一动不动,然后被好多人围欧,那个时候,想到那里,我哭得很厉害,那个漂亮妈妈抱着我,一起哭……
我站在妈妈面前,转着身子摆弄自己的裙子,问妈妈我漂亮不漂亮。
妈妈出神地望着,幽幽地说:“都是人,命却千差万别。”
我摆弄着裙子,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美丽的蝴蝶,终于有了自己耀眼的美丽。
“晶晶,你要记着,考上大学,以后就能出人头地了。或者,嫁个那样的少爷,也是一辈子不愁吃穿。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妈妈,你是说嫁给那个弱不拉叽的少爷?”我不知道为什么,对妈妈这个话,有着别样的好奇。
“怎么说话呢?”妈妈生气地看着我,然后语重心肠地说:“身子虽然弱,那也不因为那么多人,他怎么打得过,重点是他家有钱,如果能嫁给他你就有钱去上学,唉,也不用像现在这样,为钱愁出了白发。”妈妈说着说着,眼神就黯淡了下去,灰蒙蒙的让我看到了绝望。
我靠近妈妈,轻问:“妈妈,我现在嫁给他,他也会帮我出学费吗?”
妈妈无奈地笑了:“笨死了,现在怎么能嫁人,又不是过去娃娃亲,再说了,他妈妈也不一定同意,不过,如果能让你做干女儿也是可以的,至少,不用跟着妈妈吃苦了。”
我不懂,却很聪明地说:“那我做了她干女儿,是不是妈妈也不用住这么破的地方了?”我大眼睛闪啊闪的,似乎看到了整天都穿着漂亮裙子,不再被同学嘲笑的光景,简直雀跃地要飞起来。
“想得美你,好了,我们别做春天白日梦了!快点脱了你的新裙子,睡觉吧!”妈妈望着破旧的窗子,外面漆黑的甚至望不见一个星星,苍白的路灯照不到偏僻的贫困区。我在黑夜里望见妈妈的眼睛里掉落了什么,那么晶莹剔透的光芒,刺到我的眼睛,那个时候,我突然有了一个决定,那个决定,让我相信,我只是一个落难的公主,迟早,会变成原来的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