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魄13
福子泪眼看面前的怪物。
原来怪物只是面貌丑陋，细看之下，确确实实也是人的面貌。只是乍然一看令人惊心。
狗儿？她问。
没有得到回答。怪物只是一眨不眨的看她。从猎狗的利齿和猎人的掌心逃出，又从地狱里爬出来，眼前的一切又令他不知所措。他傻傻地笑。
福子掀开怪物青灰色的短衫的衣领，露出下面的锁骨。
自觉容貌丑陋，内心充满自卑和恐惧的福子抚摸狗儿刚刚戴到她颈项上的石魄。她心里燃起希望。
狗儿的背影正一点点的沉到月亮洞下面。看起来就像是走进月亮里面。明年的这个时候，他们将再次相逢。相对于一千年的修炼，一个月圆的时间，实在算不上什么。只是，下一次相逢又会是什么情形？这期间，石魄将带给她怎样的变化，她将看到的狗儿又会是什么样子。
福子奔向狗儿。从后面抱住了他。别走，不要离开。既然你认为我眼前的样子，只是便于识别的标识，只是一种特别的优美。是我们理想和前世的优雅的体现，那么我也应该相信。我不要分别，不要重新修炼自己形体。也许我们之前只有这样一次机会。我也不能冒失去你的风险。不，福子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她只是从后面抱住他。她刚刚得到石魄，拥有获得一个新面貌的机会，不想放弃。他有可能失去当前的样子，变成另外不知什么情形，那只是一种可能。
狗儿转身，轻轻拍打她的后背。给她安慰。别想太多。要不子多久，我们就又见面了。以后就永不分开了，对吧。
她咬紧嘴唇，点头。猛烈的点头。然后，当一次点头后，她没有按照节奏抬头起来。她咬住了狗儿的锁骨。在上面留下一个她牙齿的印记。这样，万一下一次见面，他变了样子，她也可以凭借这个印记认出他。
现在，她看到了自己牙齿留在锁骨上的印记。他是狗儿。他不是上一次那个英俊的狗儿。她和他的角色调换过来了。她发现自己的心情，并没有像上一个月圆之夜时设想的那样，也许仅仅是之前在菊花石上看到的那个影子，改变了她的想法？那个人也叫狗儿。
她玩弄石魄，无话可说。
狗儿用目光巡视这个空间。这是他上一次修炼成人后，等待相见的月圆之夜到来前，设置好的。他设想，将和修炼成人的福子生活在这里。
这里本来是洞穴的一部分，经过狗儿进行了修整。空间布局大致呈圆形，洞穴一面向外开凿有同样是圆形的窗口。窗口开凿得比较小。仅够通过窗口察看外面的情形，人和形体比较大的动物无法通过窗口进出。这是出于安全的考虑。窗口有三个，并排而列，通过从三下窗口观察，可以得到一个完整的扇形空间的景观画面。
和窗户相对的一面，利用洞穴里面本来就有的石头，修整出类似床一样的平台。此外还有一个长方形的石桌。下面凿空，保留支撑。支撑部位经过精雕细刻，只是雕刻出的内容和人间的全然不同。具有狗儿身为狐狸时感知到自然气息。
石头桌面上摆放着一摞符册，高度约一尺。摆放整齐。这是福子想方设法弄到的。她认为既然修炼为人身，就要和人的生活更接近，按照通常人的方式进行生活。
福子甚至也学习过那些符册里面的内容。对于一只修炼成人的狐狸来说，那都不是问题。只要她愿意，就可以习得人间的全部智慧。
问题是，福子想修炼成人，倒不是羡慕人间的智慧，她更多的是羡慕人间的富贵繁荣。那是和狐狸的餐风饮露，茹毛饮血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
比学习符册内容更花费心思的是圆形房间的布置。窗口一面的石壁上悬挂着精心编织的织物。全部用树叶，草茎，花瓣。装饰了窗口整整一面的石壁。将窗口露出，可以从这里看到外面的景象。
进行了装饰的还有那个石头床。用编织的藤条叶脉组成帷幕形式，但是如果用狐狸的眼光就会发现，保留了狐狸穴居的某些特色。看起来像是隐藏在树丛中的藏身处。
所有的这些花藤，茎叶都还活着。它们都只是在这一天才脱离自己生长的地方，来到这里。福子在收集，制作时非常精心，那可不是没有用处的。
狗儿现在正从窗口向外观看。他是从最侧面的一个窗口看出去的，因此，看到的月亮在这个石头新房的侧面，略微高于新房。空间更多的部分被繁星占据，近在咫尺。而和视线平行的高度就是一处人聚集的一个村子。村庄轮廓在月光下隐约可见，一星灯火和天际星光相对。和天际的星光相比，更为遥远。
福子此时坐在石头床上，通过垂挂的花瓣茎间隙看半是怪物，半是人形的狗儿。其实，狗儿以这一面目出现，并不完全出于福子的意外。她早就设想到了各种相见的情形。狗儿具有人形，这并不最为糟糕的情况，只是那不是她想到的最好情况而已。
那么忐忑，还是布置好了新房。等待狗儿的到来。
一切都不意外，只是……
福子起身，狗儿看着福子。福子避开狗儿的目光，她走近狗儿，站到和狗儿平行的另外一个窗口。
我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刻。她说。像是对着星空说话。
听起来充满惆怅。他说。让你失望了。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充满惆怅。
我为什么要惆怅？
上一次你因为不满意自己的面貌，执意再修炼一段时间，现在你如意了，等来的人却又是这个样子。
你忘记了，我说过，无论如何，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和你结为夫妇。
我已经不敢奢望成为你的夫君了，只是想来让你知道我的情况。另外也非常好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想看看当年那只雌狐究竟怎么样了。
你好奇心满足了吗？
又滋生了另外一个好奇……
你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是啊，他是谁呢？
我也正好奇，他是谁呢？
福子转身，凝视狗儿的眼睛。有一点我是清楚的，他不是和我有千年之约的狗儿。那只是一个偶尔来到这里的人。
我倒不这样想，我觉得……
别说那些。这是我们等待了那么久的月圆之夜，难道不应该欢庆一番吗？
石头桌子上原来不仅有符册，还有杯盏，浓酒。
福子向杯子里倒酒。是一种木头制作的杯盏。天然树根挖出空洞形成容器。表面略微进行了雕饰。浓酒来自附近的农家。
我们狐狸是不沾这种东西的。那么多的狐狸因为食用了掺有这种东西的诱饵，被捕杀，被剥皮，被烹煮……
我们狐狸，错了。我们不是狐狸了。我们修炼成人了。两条腿走路，会说人话，会……难道不应该庆祝一下吗？
我，这个样子，庆祝？
我看到自己修炼成的新容貌，对着天发过誓，不管狗儿变成什么样，都要——
不说了。
狗儿举起酒杯喝酒。福子也举起酒杯喝酒。他们学着人的样子用彼此用杯子轻轻碰一下，碰撞出小小的响声。
福子提议，喝交杯酒。
福子解释说，按照人的规则，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用这样的方式喝过酒，就成为事实上的夫妇。没有任何方式可以改变。
狗儿摸自己的脸颊，揪自己手臂上的长毛。
不，交杯酒就不喝了。看到你，修炼成这个样子，我就满足了。你不应该和一个妖怪一样的家伙生活在一起。我得……离开这里，回到山岭里面。
别走！我们约好的了。
你看，你现在是一个人，我，半人半狐。我们不同类了。
人家不也是一只狐狸。啜泣着，抓住了狗儿的手臂。手臂上残留着狐狸的皮毛，唤醒那些亲切的记忆。
忘记这一点，你不再是一只狐狸，你现在就是一个真正的人。
喝下去的酒冲上头，狗儿头晕。他想找一处灌木，一个隐蔽的地方躲藏起来，等待这种古怪的感觉消失。他看到一处灌木，他猛烈的摇头。不，那是福子布置好的新床。那样的布置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他背过身，寻找离开这里的出口。
福子现在吊在他身上。她抚摸狗儿手臂上的长毛。唤醒亲切的记忆。她抚摸他的脸。
妖怪。哈。多好玩。妖怪，别离开我。
我还要喝酒，交杯酒，还没有喝呢。喝，交杯酒。
福子从狗儿身上向下滑。狗儿抱起福子，她现在看起来就是一只年轻的雌狐。
狗儿把福子放到石头床上，隐蔽的灌木丛，这里是安全的，不会有野物袭击。身体本来是要抬起，离开这里，福子抓住他的手臂，他身体前倾，栽倒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