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晴朗消化完“从前有个男的重男轻女，后来，他死了”的事情之后，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半个月以来，陈齐妙并未和他说过太多之前家里的事情，今天是第一次，估计也是最后一次。他也总算明白了这个所谓的姐姐对他的态度为何如此之差，敢情中间还有这么一桩子事情。
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天性凉薄，还是因为过往都已忘掉的原因，对于所谓父母的生老病死，他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觉。于是，在骂了自己一句“白眼狼”之后，他就洗了澡，躺床上准备睡觉。
但很难睡着。
酒吧里的那一架，重新在脑中浮现，自己拿着酒瓶子，毫不犹豫砸下去的狠辣劲，让他自己都有些讶异。
那酒瓶子很厚实，那样砸下去，是很有可能直接把人砸死的。但自己就那样砸了下去，心里没有丝毫的悸动。当时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想起来，却觉得自己未免太过冷血。毕竟，那是有很大可能砸死人的。那不是普通的啤酒瓶。
或许就像姐姐说的那样，因为自己老爸经常打架，所以自己也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继承了这些恶劣传统吧？于是砸人这种事情，砸啊砸啊的，也就砸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
然后，就是那些困扰了他半个月的图影文字，又开始在脑袋里打转。今天打架的情形，可能刺激到了这些记忆，那些混乱的图影文字，翻涌上来的比之前更加的多。一波一波，犹如潮汐，很快便铺满整个沙滩。
本来还没什么，但渐渐这些东西便开始四处乱涌，仿佛要冲破陈晴朗的脑袋一样。
咚！咚！咚！
犹如锤子，使劲敲击着他的头颅。
太阳穴开始鼓涨起来，额头上青筋浮现，牙齿也被咬得咯嘣咯嘣的。
“啊！”
这些莫名奇妙的东西，狂涛骇浪般卷来，陈晴朗头疼欲裂，浑身都已经被汗湿透。
惨叫一声之后，他一头往墙上撞去。
“嘭！”
这一撞，起了作用。潮水“哗”的撤去，头慢慢的不疼了。
那些图影文字仍旧纷杂混乱，然而却变得通俗易懂，不至于让他捉摸不透，以至于心烦意乱。
很多东西，似乎随着这一撞，都已经有了自己的理解。
十多分钟后，卧室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看看时间，竟然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陈晴朗到浴室里重新洗了个澡，摸摸头，有了一个大包。脑子里的东西彻底平息下来，他想要试图去整理一下，却发现这些东西根本不全，一片一片犹如碎块，完全拼接不出来。
——可能，还有些东西没有浮上来吧。
陈晴朗这样想着。
重新躺回床上后，他将手掌盖在腹部。那里有一片暖流，似乎一团气旋，这团气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大部分时间很安静，但有时又很淘气，就像现在。
气旋仿佛一眼温泉，咕嘟咕嘟的往上涌动，似乎想要冲出来，浸漫全身经脉。直到好几分钟后，才慢慢安稳下来。
犹如一捧静止的温水，让人心身皆安。
然后，他就疲惫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阳光很好。
陈晴朗做了碗粥，坐在客厅里喝起来。
五仁糯米粥，里面有桂圆干、核桃仁、黑芝麻、花生、白莲子、糯米，炖好之后，加了红糖，搅拌均匀后，整碗粥的色泽都是糖红的。核桃仁、花生这些东西，就在红色的粥汤里包裹着，仿佛涂了一层蜂蜜，有一种带着光泽的粘稠。
甜香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
陈晴朗觉得自己的母亲做饭应该是很厉害的，自己之所以能做出这么一碗又好看又好吃的甜粥来，肯定都是她的功劳。
“这是五仁糯米粥，补脑的哦，快点喝。”
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就在此刻突然响起在脑海里，那声音有一种迷惑人的魔力，带着一种温度，仿佛母亲的手掌抚在心房上，让人有一种窝心的感觉。
这句话，让持着勺子的手，有片刻的停顿。一些模糊的画面，似乎在脑海里浮现了一瞬。
“真是神经病啊。”陈晴朗擦了擦眼角突然出现的湿润，然后将碗里的粥快速的喝下。
看看时间，八点零十分，陈晴朗拧开房门，对面也传来“咔”的一声，门也被打开了。
从对面走出来的，是一个二十三岁左右的女孩子。白色的球鞋，修身的磨白牛仔裤，浅蓝近白的衬衫，头发用一条窄窄的浅蓝色绸带扎成一个简单的马尾，额前斜掠的刘海随着楼道窗户处吹来的凉风，轻轻的飞扬晃动。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似一潭清泉，让人心底透着一种清凉。
看到陈晴朗，对方愣了愣，脸上露出警惕的神情。
之前她看到陈晴朗的时候，还会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扬手打个招呼。但是在两人同一时刻出门的情况超过三次以后，这种待遇就再也得不到了。这个女孩子明显是个警惕性比较高的人。
陈晴朗很无奈，耸了耸肩膀，锁好门走向电梯。
那女孩则是犹豫了一下，眼睛看了一下电梯的方向，然后又看了看楼梯。一直注意着她的陈晴朗捕捉到了这个细节，顿时有一种崩溃的感觉。
难道自己的长相，很像一个坏人么？
他感受到了来自世界满满的恶意，他感觉自己不会再爱了……
不过幸好，那个女孩子还没有神经质到有电梯不坐，却去跑楼梯的地步。最后两个人还是一起进入了电梯，只是气氛有些诡异。女孩子将白色的包包抱在胸前，站在电梯的角落里，整个人都处在了备战状态。
陈晴朗为了不让她受到过度的惊吓，只好目不斜视的临近电梯门站着。
——这女孩子胆子也太小了吧？难道以前受到过什么惊吓？
陈晴朗这样想着，不自禁的有些同情这个女孩。
他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不愿意承认另一个可能性。
——这个女孩子之所以这么警惕，很有可能是自己的长相很对不起观众，或许，还很像是一个反派。
反派一般都长得很猥琐的，陈晴朗怎么可能承认这种事情，开玩笑。
随后，两人又一起走到了公交站，站在同一个地方等公交车。
陈晴朗看着手机上的备忘录，又抬头确认了一下站牌上的路线图，然后便将手机放进了口袋里。
今天一定要成功啊，不然往后就没钱吃饭了啊。前些天不应该一拿到钱，就去买食材什么的。毕竟那些食材并不偏宜。
姐姐也是，早告诉自己那是半个月的饭钱，自己就不会花的那么厉害了啊。
重男轻女，嘁，这什么坏毛病……
这样杂七杂八的想着，一辆公交车缓缓停下，陈晴朗抬步前行，旁边的女孩子也往前斜跨一步，两个人顿时撞了一下，女孩子“哎哟”叫了一声，包包飞落在地，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
陈晴朗眨了眨眼睛，不是吧，这都能撞倒？
周围的人看了过来，眼中神色微妙。
女孩子皱着眉头，一阵羞恼。
那么大个人，还是女孩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一个屁股墩，不羞才怪了。
陈晴朗挠了挠头，捡起地上的包包，赶紧将女孩子扶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没摔疼吧？”
女孩子看了他一眼，接过包，被吓到的小兔子一般，绕着他赶紧上了公交车。
之前眼神中只是警惕，现在已经有讨厌了……
陈晴朗以手抚额，抬头望天，最后也只有耸耸手，无奈的上了公交车。
车上的位子已经将要坐满，那个清纯的女孩子坐在了后半截车厢，挨着车门那一排，她坐在外侧，里侧坐的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
陈晴朗瞅了瞅，女孩子后面的后面，还有一个座位，他便走过去坐了下来。
车子前行，窗外的楼房向后倒退，陈晴朗看着这些残影，有些无聊的想着那个女孩子的目的地应该是哪一站。
几站过去，乘客越来越多，本来还算过得去的空气，慢慢变得有些难闻。各种早餐的味道，各种香水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让人忍不住有些窒息。
陈晴朗转过头，准备看看公交电视上的新闻，将最后几站消磨过去。然后，便看到前面那个女孩子，突然站了起来。
他心中正疑惑着，就见女孩子走到车门拥挤处，一把将一个中学女生拉到身后，然后指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怒道：“你干什么？”
这一幕立刻引起了车上所有人的注意，就连司机都往后视镜处瞄了几眼。
陈晴朗有些奇怪，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什么我干什么？你是谁啊？我认识你么？”中年人梳着大背头，西装革履，看样子应该是个成功人士。此时的他脸上有着某种被激怒后的红晕，神情则微微有些像是色厉内荏。
那是像被揭发了某种丑事时的表情。
而那个被护在身后的女生，则是一脸委屈，泫然欲泣，明显受到了什么不公平的对待。
“你刚才对这个女生做了什么，你自己知道！”女孩子看到对方被揭穿之后，依然如此理直气壮，不由气得脸色发青。
这句话说完，那个中学女生就立刻呜呜的哭了起来。
陈晴朗皱着眉头，心想，莫非是……
“我刚才做什么了？这里这么多人看着，你可不要胡说八道。”中年人见搅了他好事的人似乎嘴上的战斗力有点渣，气势顿时就上来了。
女孩子用手指着他，“你、你、你”了三声之后，终于忍不住骂了出来：“你无耻！”
“喂，你怎么骂人啊？我怎么无耻了？你是不是有病啊？”
“宋老师，别吵了，我们先过去吧……”中学女生呜咽着劝道。
——原来那个女孩子是一名老师，还挺有爱心的嘛。
半个月了，陈晴朗终于知道了对方是干什么的。真是……失败的人生啊！
中年人听到那哽咽的声音，顿时冷哼一声：“过去？过哪里去？你们随便骂人，骂完就想走？今天不说出个是是非非来，这事儿就没完！”一边说着，这家伙还伸出胖乎乎的手，准备去抓“宋老师”的手腕。
女孩子的手腕很嫩，泛着一种透白，犹如薄壁的瓷器，精美而易碎。朝阳的光芒透过公交车窗照射进来，洒在那腕上，短短的绒毛，都被镀上了一层光芒。
这是一件艺术品。
如果这样美丽的皓腕被一只猪蹄子给碰了，陈晴朗觉得早上刚吃的五仁糯米粥，会立刻恶心的给吐出来。
“喂！”
于是，他这样叫了一声。同时，站起身来，两三步就跨了过去。
中年人听到叫声，回头看了一眼，一个二十一二岁的清秀男人，已经几步跨了过来。他刚想说话，就见那年轻男人嘴一咧，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一排洁白的牙齿露出来，泛着瓷器般的光芒。然后，就是一个拳头映入眼帘。
“嘭！”
中年人眼前一黑，感觉头晕眼花。晃晃脑袋反应过来之后，就见那个年轻人还在笑。
“你……你为什么打人？”
“因为想打，所以……就打了啊。”
因为想打，所以，就打了。
陈晴朗又刷新了自己的无耻下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