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云门回想起以前,他在考进大学后基本上没有拿过家里任何钱。学费,生活费都是自己赚来的。所以身无分文的日子也不是没有过,只是,当时寝室里的同学都对他相当好,总是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支援他,像现在这样真正意义上的一分钱也没有的日子,倒还是真的没过过。
不过那个时候的打工经验真的是帮了不少忙。
他们很快找到了一家很大的网吧正在招网管,老板是个文质彬彬的青年,看他们俩个的样子,几乎没有多问,就让他俩收拾收拾住到宿舍去,收拾完了就可以开工了,钱就从当天开始算起。狗也可以养,只要不咬人不咬电线就OK。
云门和大鲁感动得老泪纵横。大鲁一把握住青年老板的手说你就是俺的救命恩人。青年老板有些腼腆,被这么一感谢,倒无所适从,气氛一时间变得尴尬起来。于是云门只得拉开大鲁,说咱们马上就去放东西,麻溜的就能开工。
网吧的结构都没啥特别,都是那个样子,只不过这一家是在一个建筑的二层,相当的大,往里面一扫,黑压压的一片都是玩家的脑袋,座无虚席。云门看了看墙上挂钟的时间,这个点,下午,正是大学生们起床来网吧报道的时候。
说是宿舍,也不过就是在同一层,在主机房后面隔出来的一间,正对面就是厕所。
幸亏这间网吧里的卫生条件很好,搞卫生的阿姨有5个,日夜轮换。要不这天天闻着厕所味睡觉,云门都无法想象。这儿个也有自己的小厨房,每天到了饭点,都会卖一些盖码饭啊烧烤之类的网吧餐。总体而言,对于身无分文的两个人加一条瘸子狗,都是相当好的。
之后的事情都是些流水账,倒是这些流水账里,有云门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的一个星期。
就是他们刚来的第一个星期。
这个宿舍住了三个人,他们还有一个网管室友。
这里的人,不管是青年老板,卫生阿姨,厨房老大哥,都叫这个人——“贵族”。
这不是他的本来名字,也不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什么贵族,贵族,是他的网名。
贵族这个人和庞老板狗场里的汪冲比起来,汪冲绝对能它娘的评一个劳模。当云门和大鲁推开宿舍的大门时,被里面的景象惊呆了。
里面其实挺大的,放了四张高低床,八个铺位。除了一张贵族用来睡觉的床以外,其他的床上都是他的衣服和假发。还有各种各样云门叫不出名字的小玩意儿,只知道是一些叮铃哐啷的挂件。
贵族还有个化妆包,一个星期之内,云门都没见着这个人的本来面目长成什么样子。他每天早上起得很早,因为他需要化妆,给头发定型。他的头发和一朵向日葵没有任何区别,染成了夸张的金色,他把它们分成几缕,每一缕头发都成放射状立在脑袋的四周,因为长度起码有十厘米以上,所以每天让它们直立起来,需要用到大量的发胶和时间。宿舍正对厕所,再干净的厕所也免不了有味儿,一开门和窗,穿堂风一过,厕所清洁剂,排泄物,还有贵族的劣质发胶,几种物体的味道混合起来,云门觉得自己的肺都快烂掉了。
这年头,男人化妆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用云门的话来说就是:你它娘的也不能化成连自己亲老妈也认不出来的样儿啊,那眼睛,一圈涂得像熊猫一样黑。
大鲁那段时间经常会给贵族编各类段子,比如说:贵族去打求生之路(一种丧尸生存游戏)——打一个网页游戏。
答案是:植物大战僵尸。虽说云门觉得有些无聊和冷场,却总是附和着笑笑。
贵族上班的内容和他们二人一样,登记上机下机,处理一些简单问题。不过他处理问题的方法,也就是用云门的那五字真言——重启,换机子。果然,一句秘籍,打遍天下网管无敌手。
没有人来登记上机下机的时候,贵族就会带着耳机玩游戏,是一种跳舞类型的游戏,他会随着游戏里的节奏摇头晃脑,有规律的重重敲击空格键。
用贵族的话来说:这样才显得我牛X。我可是家族里的贵族。
云门告诉大鲁,他说的家族,是指游戏里的家族。
游戏打累了的时候,贵族会跟很多妹子视频聊天,那些妹子都和他打扮的很类似。
他们说的话,云门和大鲁有时候都听不懂,频频感叹自己就是老了,是土狍子,跟不上时代的变化。
刚来的第一个星期,他们无法适应贵族的生活方式。有天大鲁看着正对着镜子画眼线的贵族,悄悄地问云门:“老云,你说这种人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云门当时正在喂狗,头也不回的答道:“运气好呗。”
有趣的事情是,阿敏很喜欢贵族。
贵族没养过狗,但是看得出来,他也很喜欢阿敏。他会省下一瓶发胶的钱,去宠物店买狗粮和小零食来喂食阿敏。
网管的工作是黑白颠倒的,甚至可以说没有黑天白天之分,上满时间段,就去睡觉,起来再上。吃喝拉撒都可以在这个大二层里进行,只要没有特殊的事情,基本上连楼都不用下。
云门刚去的时间里,因为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黑白颠倒过,所以熬一整晚后整个人都处于完全疲惫的状态,阿敏才一个多月大,每天至少吃四餐,拉屎拉尿也都是随地解决,他开始会觉得无力负担,但是最没想到的是,大鲁自然不用说,那个贵族,都没用他嘱咐,都按时按点的照顾阿敏。
人不可貌相。如果让云门选择,那些穿得人模狗样,但是把命不当命的人,他更愿意和贵族做朋友。
贵族是个打扮控,他会在网上给阿敏买许多各式各样的衣服,什么蕾丝裙,兔耳朵帽子,这些云门都只是说说他也不会太在意,毕竟是人家一片好心,只是有一点,云门无法忍受,贵族给阿敏喷发胶做造型,是被云门和大鲁明令禁止的。
平淡安逸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他们在网吧一待就要三个星期了,感觉一睁眼一闭眼,这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只要拿到一个月的工资当押金,云门就会动身去美容学校学剪毛。
不过生命的本质,估计就是折腾不息,麻烦不止。
当时云门是一个人上一整天的班,大鲁白天被青年老板叫去搬东西整理库房弄了一整个白天,结果回来就一觉不醒,云门只得替他上一次夜班,又正巧碰见贵族的休息日,贵族一休息,更是一头扎进游戏世界,除了上厕所和喂阿敏以外,都是定住在椅子上。
云门正在无聊的啃着手里的哈哈镜,两脚伸直放在登记台上,一边看着小说。就在这时,网吧里出现一阵骚动,他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一眼就瞧见贵族正翻倒在地上,手脚不停地乱蹬乱抓。几个陌生人抓着他的后领子正往外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