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了。
虽然不似几日前夜里的瓢泼大雨,但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是传入了爰仪的耳际。她已经留在燕王府五日了,身体也已经好转了许多。今日晨起,她听见雨声,忽而就来了兴致,唤人送了一架古琴过来,闲坐在窗前抚琴。
立夏已过,天气也开始变得越来越燥热了,即便是外面下着雨,屋里的人亦不会感到些许凉意。然而,爰仪心里却有一阵阵的凉意穿透了心肺。
桃花早已经谢完了。
自那日后,她亦没有再见过徐轩冥。
她也从枕头下拿到了珑儿留下的钥匙和白帛,白帛上面写着的“欲记前世,将邪再现”的字眼深深地刺痛了爰仪的心。
她不是没有想过找到那个匣子拿给徐轩冥,只是她并不想让徐轩冥记起前世不好的事情。
将邪,将邪。
集干将、莫邪两柄上古宝剑力量的东西,真的可以唤回冥的记忆吗?
可是,慕容冥死时那样的惨烈和触目惊心……如果徐轩冥真的记了起来,他不会感到害怕吗?
如果他知道自己就是“将邪剑”的主人,那会怎么样呢?
慕容冥趾高气扬,上一世决然没有人能够做得了他的主子,可是这一世的徐轩冥却明显谦恭了许多。
燕王朱棣,以他的经世之才和宏伟大略,让徐轩冥心服口服,一心一意只效忠于他。
如若记起了前世,徐轩冥还会对燕王效忠吗?
爰仪的心里,自是希望这一世的冥可以忠义两全的。
因为,这才是身为中山王徐达义子的徐轩冥该有的生活。爰仪不希望徐轩冥将来要背负着“慕容冥”的影子而过活。
这对徐轩冥,是不公平的。
心绪正凌乱,爰仪随手拨了拨弦,口中不自觉地吟唱出一首《金缕曲》的词:
冷落桃花水。
渐繁华、绿肥红瘦,海棠依旧。
谁驻堂前前朝忆,吹断尘箫梦皱。
却道是、倚栏红袖。
半展屏前舒玉管,笔弄离弦断曲微翠。
眉黛敛,叹辛柳。
当年聊却难相守。
唤残红、埋愁云柩,自销魂否?
百炼肝肠诗做酒,远客迷烟雾醉。
等闲对、依昔情候。
徒去斑驳青石路,且歌约行觅晚云岫。
经年逝,莫回首。
经年逝,莫回首……
爰仪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
且道相思无觅处,寂寞风雨寂寞愁。
她如今这样的心境,又有几人能知晓?
“姑娘真是好才华!”伺候爰仪的名为“湘荷”的侍女由衷赞叹着端了一碗银耳莲子羹放到爰仪的面前,“姑娘,吃点东西吧。”
爰仪闻声,停下正在抚琴的手,清冷的目光淡淡看了一眼那银耳莲子羹,心里顿时升起一股子烦躁。只见她轻轻皱了皱眉,没有端起银耳莲子羹品尝,而是语气里不带一丝情感地问道:“燕王殿下呢?”
自从她醒过来后,爰仪住在燕王府这几日,便再也没有见过燕王。
这里是燕王府的正院,燕王每日都会回来,但都不会走入这个房间,听几个奴才说燕王都歇在书房。爰仪好几次想要去见燕王,但却被奴才们挡了回来,说是“燕王殿下正忙,不便见姑娘”。
这样的话,爰仪自是明白是朱棣有意敷衍她的。
她是朱棣的知己,自然也明白燕王这样做的用意。
没错,燕王是不想听见爰仪对他说起她和徐轩冥的事情,更加不想她会向他问及徐轩冥。
没有来看爰仪,并不代表燕王不关心爰仪。
燕王已将那日见到珑儿狐狸真身的侍女湘荷派给了爰仪使唤,既是燕王心意,爰仪也不好拒绝,更不好为难那个侍女。但这几日来,爰仪的饮食起居均由湘荷打理,湘荷也每日都会去给燕王身边伺候的太监小康子回话并带去爰仪的消息。
爰仪无碍,朱棣当然也是宽心的。
爰仪虽则知晓湘荷每日都会向小康子报备她的消息,有什么话要带给给燕王,湘荷也会替她转给小康子,但爰仪心里担心的,唯有徐轩冥。有些话,的确是不好让奴才们知道的。
她只想亲自问朱棣。
“姑娘想见燕王殿下了?”湘荷轻轻笑了开,语气里带着丝丝玩味儿的调侃,“看来姑娘对我们殿下还是挺上心的嘛……”
“别说了。”一声娇叱,爰仪打断了湘荷的话。现下的爰仪丝毫也没有心思和这个侍女开玩笑,她蹙了蹙眉头,对湘荷的话微微感到不悦。
爰仪冷淡的语气将湘荷方才的玩味和笑意都吓了回去。
“是,姑娘……”只见湘荷怯生生地看了爰仪一眼,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低下了头。
爰仪见此,忽然就有一丝愧疚萦上了心头。看来她方才的语气,是真的不佳极了。
然而,她此刻却是真的心情不好。
那日在这个房间里,燕王、湘荷和另一个侍女都看见、听见了她醒来时和徐轩冥说话的那番情形。别人不知倒也罢了,湘荷当时就在跟前,难道她也不知吗?
爰仪最是不待见这样没有眼色的人。
可是她到底是语气凌厉吓到了这个侍女,以是她只好不得已又转了口气去安慰湘荷道:“对不起,是我不好,吓着你了。”
湘荷急忙摇了几下头,被爰仪喝断话后失落的心情立时烟消云散。
这个姑娘,可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人呢。
要是换了别的主子……比如说是季淑妃……她湘荷可就要受到重责了……
湘荷不禁从心底吐出口气:“姑娘,你不必这样的,湘荷没事儿。”
爰仪浅浅一笑,转回头继续欣赏着窗外燕王府花园在雨中的美景,眼神中多了一层迷惘。
冥,你怎么样了?
燕王殿下可有对你说了什么?
你知不知道,爰仪有许多许多的话要对你说……
爰仪并不希望你因为我而蒙受燕王殿下的怀疑,亦不希望你因为我的几句话就遭受燕王殿下的责罚。
纵然我知道燕王殿下并非是那样的人,但我依旧害怕,害怕会因为我而影响到你们之间的主仆情谊……
“姑娘刚才吟唱的词,可好听了。”湘荷走上了前去,与爰仪搭着话,“就是徐家的妙锦小姐也比不上姑娘你呢!湘荷从没有见过哪个女子有姑娘这样的才华的!”
徐家的妙锦小姐?
爰仪一怔。湘荷也知道徐妙锦吗?
她险些忘了燕王乃是徐妙锦的姐夫,徐妙锦时常会来燕王府倒也正常得很。
妙锦……
是啊,那个女子,也是满腹诗书,才情满天下。
爰仪听闻湘荷如此一说,倒是真的想找个机缘巧合的恰当时候和徐妙锦好好切磋一番了。
只可惜,在太子寿诞的歌舞献艺会上,她二人曾针锋相对,未知以后可有机会冰释前嫌、以欢颜相聚呢?
爰仪现下,也没有心思去想未来如何与徐妙锦相处之事。
她只想着能尽快见到燕王、见到徐轩冥。
只有亲眼见到徐轩冥安然无恙,她才会安心。
没有回湘荷的话,爰仪从琴案前站起身来。裹着卷草纹细碎花纹的抹胸,白锦绣花对襟襦裙罩衫的鸢尾拖到了地上,使得站立起来的她宛如谪尘的仙子。
湘荷看着她精致的侧脸,一时有些痴醉。
爰仪的橘红色盛装,朱棣已经吩咐下人去洗了干净送回了“画堂春”,眼下她身上的衣服,也是朱棣命人送了来的。
这是,藩王侧妃才会有的衣着装束。
朱棣的用意,除了爰仪,其他人尽皆看得明白。只是下人们,怕惹恼燕王丢了性命,都不敢在爰仪面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