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慕容天寒和南宫琰的脚步踏入画堂春庭院的时候,便看到了这样一幅情景:
慕容洵面容扭曲的尸体躺在树下,铁手的尸体上插着将邪剑被钉在了慕容洵的不远处的地上,轩辕剑落在满地黄叶铺成的金色地毯上,一只雪白毛色的狐狸则垂着头站在一边,爰仪坐在地上,抱着慕容冥,一身白衣长长的衣摆拖到地上,慕容冥翠白的袍衫上也沾满了鲜血,面色惨白地靠在爰仪怀中。
慕容天寒的目光扫过慕容洵和铁手的尸体,又扫过地上的轩辕剑,再扫过白狐,最后停在了爰仪怀里慕容冥的身上。
“冥儿!”他惊呼出声。
“少主!”跟着南宫琰跪倒在地。
爰仪转头,清冷的眸子里写着无尽的绝望,她冷冷看向刚刚进来的两个男人,语气里带着无尽的恨意:“二位来这秦淮风尘之地,是何贵干?”
“冥儿!”慕容天寒眼神模糊,顾不得回答爰仪的话,就着急地向着慕容冥的身体靠过去。秋风吹乱了他额角已经显得有些花白的发丝,本来身体硬朗的他好似瞬间就老了几十岁。
“不要过来!”爰仪抬手阻住慕容天寒的脚步。
“姑娘……你就是林爰仪姑娘吧?”慕容天寒站在离爰仪三步远的地方,脑门上的皱纹宛如填不满的沟壑,蜿蜒着爬满了他整个前额,他看着爰仪,眼神复杂。
“林姑娘……老朽知道对不住你,你就让老朽看看我自己的儿子吧!”语气里夹着沉重的哀求之意。
“慕容老爷还知道冥是您的儿子吗?”爰仪的泪水一滴滴地落下来,落到慕容冥的脸上、身上,渲染了那沾着鲜血的衣裳,晕开一大片红色的莲花,“冥今天的情形,都是拜他的父亲所赐!为人父者,岂可这样威逼自己的儿子,恨不得要将他赶尽杀绝?!”
“书儿……”慕容冥挣扎着,微抬起手,想要帮爰仪拭去脸颊上的泪水,“不要哭……”
“你已经这个样子了,你怎么可以再要求我不哭呢?我做不到!”爰仪的下唇已经咬出了血印,她紧紧抱着慕容冥,完全忽视了身后的两个人。
“书儿,让父亲……过来吧……”慕容冥无力地哀求。
听闻这话,慕容天寒犹如突然得到了****令的囚犯一般,扑到慕容冥的身前。
“冥儿,爹……爹对不住你啊!”两行浊泪从慕容天寒的脸上滑落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不知道又有谁能理解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为了逃开江湖争斗,他逼死了自己的夫人,为了助儿子成才,他又将自己的儿子逼成了现在这般样子……
他的心痛,只有自己承受!
“冥儿,爹、爹是来给你送‘断魂散’的解药的!”颤颤巍巍地,他从衣襟里拿出一小个白玉瓷瓶,递到慕容冥的眼睛上方,“当日逼你,只是……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退隐江湖的决心……爹也厌倦江湖杀伐了啊,爹希望你能过得好啊!”
衣袖一扬,怨恨中的爰仪将那个白玉瓷瓶打翻在地。
“你……”慕容天寒看着被爰仪打翻在地的解药,愕异不已。
“冥,已经不需要这个解药了,慕容老爷难道不知道您自己来晚了大半个月吗?”爰仪淡淡说着,“冥的身上,已经没有‘断魂散’了。他只有痛,只有痛,你明白吗?!”
“父亲……儿子……儿子没有怪你……”知道了慕容天寒原来是那番心意,原来是期许着他能退出江湖的,慕容冥心里早已感觉到无尽的安慰。
原来自己的父亲,是如斯疼爱着他的……
“父亲,我就快不行了……”说着慕容冥又吐了一口鲜血,他奋力地抓着慕容天寒的衣襟,喃喃着,“父亲,请替我……替我……照顾好……书儿……她,她是您的儿媳……求您,接受她吧……”
慕容天寒的眼光转向了爰仪,看着爰仪的侧脸,沉默良久,他终是开口:“林姑娘,老朽……请你原谅老朽的过失!冥儿说的没有错,我们慕容家能娶到你这样的媳妇,是慕容家的荣幸!”
的确,风尘之中鲜少有这样痴情的女子,这个女子不仅救过他儿子两次的性命,还对他的儿子全心全意、费尽心神,他身为人父,也希望自己的儿子幸福,这样的女子做他的儿媳,他实在没有理由拒绝,此时又岂能面对自己垂死儿子的请求而不应?
爰仪没有答话,而是低着头看着慕容冥,心痛不已:“不……冥,你说过今后要守着我的,你如果死了,书儿不会独活的,绝不会……”
“书儿……父亲他……已经老了……”慕容冥还想说让爰仪代他孝顺父亲的话,但激动的情绪牵扯到了身上被轩辕剑刺穿的伤口,他吐了一口血,紧紧抓着爰仪和慕容天寒的衣袖的双手慢慢……慢慢垂了下去……
“冥——!”爰仪痛彻心扉的声音传到了秦淮河上,连水里的鱼儿也被惊动得四散游了开去。
“冥儿!我的冥儿啊!”慕容天寒此时也哭喊了出来。
“姐姐、姐夫……”浅墨和清茗从前厅跑了出来,鼻子一时酸涩,捂住脸,别过头去,泣不成声。
“少主!”一直跪在地上的南宫琰将膝盖向前挪了几步,伸出头去看慕容冥死时的神情。
没有一丝痛苦的神情。
他嘴角上扬,眉头舒展,脸上有些许倦懒之态。
他是笑着离开的……
书儿,此生无缘,是慕容冥负你……
父亲,请您再一次原谅儿子的不孝……
书儿,今生能遇见你,是慕容冥之幸……
书儿,如有来生,慕容冥依然会爱你如初……
书儿,请你为了慕容冥好好活下去,替我活着……
父亲,请你一定一定要代我照顾书儿,不要让她陪着我死,不要……
南宫琰一见此形,猛地别过头,不想让他人看见他脸上的悲痛之色。
珑儿缓缓走近爰仪,伸爪子去拉爰仪的衣袖。她想要安慰爰仪,但这么多人在场,她又不好说话,只是期盼着爰仪心里能好过一点。
小师傅,对不起,珑儿修为不够,不能挽救你们今生的情缘……
珑儿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闪烁着无尽期许的眸光盯在爰仪身上。
爰仪微微抬眼,看了看珑儿,沉默地摇了摇头。
此时此刻,她什么都不想去想,她只想好好陪着慕容冥,安静地陪着慕容冥。哪怕冥再也不能和她说一句话,哪怕冥再也醒不过来,她也只想陪着他,只愿意这样陪着他……
浅墨和清茗看着这一幕情形,也不忍去打扰她,只好悄然将珑儿抱走。她们,必须要去替姐姐打理好一切。
慕容天寒哭得几乎喘不过气,南宫琰只好起身将慕容天寒扶进了画堂春的别苑内,靠在紫檀木椅子上。
一时间,整个庭院里,除了地上的躺着的慕容洵和铁手的尸体,只剩下爰仪抱着慕容冥坐在地上,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