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死了。
张奎东闻知此噩耗,惊得连连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地。
任白苏慌忙上前扶住他。
只听张奎东喃喃自语着:“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我该死……我该死!”两行清泪从男儿的眼中滑落而下,张奎东使劲儿扇了自个儿两个耳巴子。
男儿有泪不轻弹呵。然而,离开人世的,是他的朋友,而且死得那般凄惨,他如何能够不难过?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本该死的诗歌本子害的!如果他不写诗歌,不用什么诗歌本子,也不留什么纸条在诗歌本子里的话,那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朋友死了,对张奎东而言,真是比他自己死了还要难过百倍!此时此刻,他真想往自己的心口上插两刀,也好感受一下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
任白苏不忍心看张奎东这个样子,期许着作为张奎东好兄弟的陆子轩能够上前来劝慰张奎东几句。
然而,许久过去,陆子轩却只是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始终一言未发。
任白苏盯着陆子轩的脸,努力想要从陆子轩的脸上看出些许对张奎东的安慰之情,但只见陆子轩脸上的表情十分淡漠,他悠远的目光里含着些许恨意望着不知名的地方。
任白苏可以感觉得到,那恨,并不是针对张奎东的。
任白苏有些疑惑,她任由张奎东颓唐地坐在地上,便走到了陆子轩的身边,轻轻出声问他:“子轩,你怎么了?”
任白苏想说,这不是张奎东的错。可是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她不知道陆子轩是怎么想的,她害怕她一语不慎,就激怒了陆子轩。陆子轩亲眼看着自己的同胞和革命的战友离开人世,心里是极其不好受的,再也不能让他受到刺激了。
“没什么。”陆子轩收回了在远方的目光。
“我以为你……”任白苏以为陆子轩会对张奎东大发雷霆。
然而,陆子轩却是出奇地平静,他默默走到了张奎东的身边,蹲下身去,轻轻拍了拍张奎东的肩膀:“奎东,这事不怪你。是张允太狡猾了。”
“可是,如果没有我写的暗语纸条,张允就不会盯上林清了!”张奎东抹了一把眼泪,“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怎么会没有责任?!”
“你知道有责任就好!”陆子轩实在看不惯如此懦弱的张奎东,一声厉喝出来,“你要是真有这份心,就给我振作起来,我们还有许多大事要做,不是光哭就能解决问题的!”
“子轩,奎东心里已经够难过的了,你就不要再大声吼他了……”任白苏走上前来劝慰陆子轩道。
“好,我不吼他,但是他必须振作起来!”陆子轩回道,继而他扶住了张奎东的肩膀,语气转为了温和,“奎东,你听着,你是我们这群人当中,最有文化的知识分子,国家还需要你,革命也离不开你!林清的死,是上天的安排,与你无关。你要振作起来,继续和反动政府作斗争!你如果真的觉得对林清有愧疚,就愈发要站起来,去赎清你自己身上的罪孽!否则,不要说林清的在天之灵不放过你,就是我陆子轩也决不饶你!听明白了吗?!”
张奎东闻言,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陆子轩,轻轻点了点头后抬手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笃定地道:“是,我知道了!总有一天,我们要为林清报仇,要为我们死难的同胞报仇!我再也不颓废了!”
说着他当真就站起了身,脸上又充盈起满满的自信。
黑框眼镜、书生气、铮铮男儿傲骨、自信飞扬。
这才是陆子轩和任白苏所认识的张奎东。
陆子轩和任白苏见此,彼此欣慰地相视一笑。
对视的瞬间,任白苏看到了陆子轩眼底的仇恨和黯然。
仇恨自然是针对屠杀革命分子的反动派的,可那黯然呢?
为何陆子轩的眼底会有黯然之色?黯然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任白苏知道,那抹黯然,和林清的死毫无关系……
而陆子轩在看到张奎东恢复自信和动力后便走到了窗台边上。
他目光悠远,飘向了半空中。半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个女子的身形恍然间跳入了他的脑海之中……
他想起了昨天夜里在乌衣巷桃树下救了他一命的那个女子。
他知道,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救他了。
第一世解了“断魂散”之毒的“续魂香”;第二世为了解救他出狱而跪求燕王;这一世,为他挡下了扫射而来的子弹的亮光……
虽然这一次,并不是那个女子的真身来救他,却一样让他感激。恍惚之间,他就知道,那个女子是出于本能地来救他的……
就和,上一回在夫子庙,他也是出于本能去救她一样……
他和她的命运,好像是已经紧紧相连在了一起了……
那她呢?
陆子轩想到了秦淮公馆的那个交际花,他开始迷茫起他和她的未来。
林清死了,不知道下一个死的会是谁?
也许是萧岑,也许是顾师傅,甚至也许可能就是他陆子轩本人……
在这样一个混乱不堪的世道里,他就连能否保全他自己的性命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够带给她幸福和安定呢?更妄谈什么相守一世,与她荣辱与共,承载她一生的喜怒哀乐!
爰仪,难道陆子轩今生今世,注定还是要负你吗?你我之间,真就不能够安安宁宁地过一辈子吗?
对不起,对不起……
秦淮公馆。
爰仪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手里捧着一张报纸仔细阅读了开来。
“乌衣巷凶案,革命党林清遇难……”爰仪读出了报纸上最为醒目的标题。这个标题,立时让她怔住。
林清?
爰仪瞬时皱起了眉头。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林清……就是上一回躲进秦淮公馆被她搭救下的那两个人之一。
怎么?这才没过多久,他就遇难身亡了吗?
爰仪不由感慨起世事的无常。
清冷的目光继续往下看去,在林清遇难新闻的背后,有这样一则消息:逮捕林清,官兵乌衣巷遇红衣女鬼。
“红衣女鬼?乌衣巷?”爰仪眼珠一转,便知是怎么回事。只见她立时舒展了眉头,还“噗嗤”笑出了声儿来。
这事儿……怕是和陆子轩有关吧?
爰仪知道,只有冥的转世可以惊动那桃树下的“精魂”……
“嘿嘿,小师傅,”被爰仪嗤笑声惊动的珑儿从爰仪的手袋里爬了出来,“噌”地跳上了爰仪看报的桌子,她紫眸闪动,一眼便瞅见那标题,遂“嘻嘻”笑了开,“小师傅,你那个‘精魂’可是真不安分呢,这都上报纸了!我看她呀,将来不定比你这个‘林爰仪’的正主还要出名呢!要不你找个月圆之夜,去和她好好说说得了?”珑儿说着俏皮地眨了眨眼。
“月圆之夜?”爰仪想到,距离八月十五中秋,只有两个多月了。
虽说每个月农历的十五、十六都是月圆之夜,但是一年当中,月之精华和能量最盛的就是八月十五。
八月十五,人月团圆。人间自然是花月静好一片,但妖魔鬼怪和山中精灵都会选择在这一天的子时出现以吸收明月皎皎下的月之精华。
相信,她的那缕“思念之精魂”也应如是吧。
“嗯嗯,小师傅,八月十五是最好不过的了!”珑儿的心念一动,算出了爰仪心中所想。
她们魂魄相连,命理相依,心灵也是相通的。
“那就八月十五吧。”爰仪浅浅一笑。
八月十五到来之前,但愿那缕“精魂”不要再惹事了……不然,乌衣巷闹鬼的传闻多了,总会影响到爰仪本身的。这个世道虽然混乱,但却不乏胆大之人,如果有人恰巧遇见并看清了那缕“精魂”的容貌,不定会把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扯到爰仪头上来。
纵然爰仪不怕麻烦,但却也不想因此而使得她自己的名誉受损,毕竟和普通人解释这些事情是很难说得通透的。
俗话常说,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怕是将来即使爰仪愿意把这些事情的原委说了清楚,一些无知的平民百姓也会把爰仪当“妖孽”看的。世道本来就乱,爰仪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因为她而让这个不太平静的南京城更增添风风雨雨了。
“咯咯咯,小师傅,”珑儿“咯咯”笑了开,“其实有个办法是可以让‘她’不再出现的……”
“什么办法?”爰仪转头看向珑儿,她知道珑儿所说的“她”就是那缕精魂。
珑儿抖抖耳朵,紫眸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陆子轩咯。小师傅你心里不是有答案了吗?只要陆子轩八月十五之前不再去乌衣巷,那就没事儿了。”
阻止陆子轩在八月十五之前去乌衣巷……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也只能如此了。
爰仪凝神思索片刻,往门外喊道:“小翠!”
“小姐。”小翠推门而入,径直走到爰仪面前。
“你到南京报社去一趟,找一个叫做陆子轩的人,看看他在不在那里。如果在的话,就说我找他,让他赶紧来秦淮公馆一趟!”爰仪吩咐着小翠。
“是,小姐,我这就去。”小翠应声退出房门。
眼见小翠走远,珑儿把脑袋转向了墙上挂着的时钟。
指针正指在第九个刻度上。
晚上九点。
“噢,爰仪你不是疯了吧?现在可是晚上……”珑儿耷拉下脑袋,“你不待客就算了,大晚上的去找人……不用这么着急吧?”
“就得这么急,不然还会出事的。”
林清已经出了事,爰仪害怕这往后的几天,还会接二连三的出事。
陆子轩也是“革命党”,她担心陆子轩的安危……
正想着,她的房门又被人推开了,进来的人仍然是小翠。
“小姐,外面有人找你。”原来,小翠才走到楼下就闻报说有人来找爰仪,小翠便又折身上了楼来。
“他来了?”爰仪眼光一亮,整理好了衣服,匆匆下楼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