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宁相注意回到染青身上时,她盈盈上前两步,施了一个官家千金之礼,然后低头哀戚恳切地说:“爹,大娘,染青不孝,害得娘郁结缠身,且留她一人在边城孤独。”说完以袖掩面,假装去擦拭眼泪,外人看来可谓是我见犹怜。
这一番与寒玉一起声情并茂的演戏,只求唬住上头的那两位。
不管是真是假,在别人眼内则是主仆二人在堂前哭得凄惨,连一旁环侍的几个下人都觉甚是可怜。大夫人见状,也假意以帕抹泪,不管如何,丽珠那贱人没有回来倒是合了她的意。而染青现在身份尊贵,一朝进了皇宫,就是贵为妃子的人,故而大夫人上前,小心地拉过染青的手,甚是慈颜善目,叙说一番别后思念。
宁相在一旁甚是满意,他这夫人就是大方得体,进出有道,可谓贤妻。
等话过一会之后,宁相适时站出来:“夫人,染青舟车劳顿,定是非常疲累,快快安排她去休整,到午膳时间了。”
大夫人回头笑道:“老爷,还用你提醒,我早就安排好了。半月前得知染青要回来,就命人把竹居给收拾好了,这几日都一直焚香熏屋,已能入住了。环佩,领三小姐过去。”
环佩是大夫人的贴身丫鬟,平日里是使唤不动的,她也只听大夫人的命令。如今这样引路的事却也要“劳烦”到她,染青只觉心中好笑。
但该做的定是做到位,她一一与宁相和大夫人行礼别过后,才跟着环佩而走。想那竹居以前乃宁若双的闺房,是整个府里最好也最大的一处居所了,如今若双嫁人,居然肯把这屋子割舍出来让她住,真可谓一朝飞上枝头当凤凰,待遇今非昔比。
一路进了竹居,清新优雅,摆件也是贵重,而很多傢俬看着像是新的,可能是最近添置,不难看出有讨好之意。
环佩行过礼后就退下了。只剩寒玉与之前留下的那两名护卫随性,在刚才大厅的时候,宁相也曾询问起两名护卫,其中一个声称是殿前禁卫军队长,另外一个则是副队长,奉命保护宁三小姐。
竹居分为前堂与后堂,两名护卫自然是居于前堂,而寒玉与染青居于后堂。光后堂也分了内外两间,寒玉在外室。这样的安排,可谓是牢固透顶了,染青就算有通天本事,也难再离开这竹居。
没过一会有人来请去用午膳,染青不欲再巧言演戏,就推却了,让把膳食送到竹居来。如今她身份不同,这样提议自然是没人反对,不过片刻,就一盘盘的菜端进了竹居。
染青招呼了大家一起入座,本寒玉跟那两名护卫不肯,可是一大桌子菜她一个人吃,实在是没了胃口。三人见她意兴阑珊,只好坐下。
两名侍卫一个叫左通,一个就青弘,禁卫军队长是左通,他脸上笑容很多。染青问起他们为何不伺候于殿前,左通笑着说:“皇上临行前交给我们的任务,保护三小姐的安全。万不能再出现四年前劫匪一事,有我们两人在,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寒玉噗哧一声笑,“小姐,放心吧,这竹居明有左通两人,暗有紫卫守着,安全问题绝对是没有了。我估摸着明日圣旨可能就要下来,大婚日期定了后,就得学礼入宫了。”
染青默不作声吃饭,心里却有些沸腾。四年前哪里有什么劫匪呢,这分明是在暗示她不要再妄动念头,秦天策把她这里围的水泄不通,就怕她再次逃婚脚底抹油吗?
听着寒玉那话,说实在的,心头的确挺不是滋味的,回宁府屁股都还没坐热呢,立刻就提醒她入宫的事,有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虽心中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还是觉得太快了,总会有些忐忑。
且这坐于自己面前的三人,名义是主仆,可哪里是主和仆啊,分明就是守着她,以防她再动其他心思。
午膳用的心不在焉,等撤去之后,染青就起身。
寒玉立刻上前询问:“小姐这是要去何处?”
皱眉看了她一眼,扔下一句:“不放心就跟来吧。”人就走了出去,左通几人面面相觑,但随即给寒玉使了眼色,让她跟上。
染青走出院门,不意外的身后脚步声起,也无意多说什么,知道他们也是职责所在。
曲曲弯弯而走,终于再次回到后院的门口。小树林,老式的院门,都如昨日记忆,仍旧在那里,安安静静。走进自己曾经住的小屋,进门就见她的那把木琴横放在桌案上,这里居然是一尘不染,显然是常有人过来打扫。
忍不住走到琴前,手指轻拨了几根弦,熟悉的音而起。她没有弹,时过境迁,心境不一样,木琴可能还是原来的木琴,但弹琴之人却已不是过去的宁染青了。
“小姐,这里曾是你的居处吗?”寒玉忍不住问。
染青挑眉看她,“怎么,觉得很寒酸?”
寒玉却摇摇头道:“不会,挺幽静的,走进这里,心也可以平静下来。”
有些意外她的回答,不免多看了她两眼。见她只是含笑看着自己,眼中却有几番愁丝,联系起她曾是凝香姑娘的事,不由了然,或许寒玉也向往这种宁静悠然的生活吧。
其实虽然心中对宁相冷落丽珠娘一事觉得愤怒,但这后院生活倒真的算是宁静惬意,不用去管那许多世俗之事。所以回到相府后,她第一个想来的地方就是这个住了十年的后院。
但也只小坐片刻,就起身离开了。过去可以缅怀,但不能沉溺,前方的路已经选好,就得抬着头往前看。
第二天圣旨真的下来了,婚期定在六月初六,很赶,只剩半个月了。
染青也没心思去纠结时间的临近,因为随着圣旨而来的还有宫里的教习嬷嬷,是专门教她大婚礼仪以及宫里规矩的。至于嫁衣,据说在他们回程时,已经飞鸽传书回来,让“锦衣纺”赶制。
整整半个月,染青几乎连喝口水歇歇的时间都没有,不停地跟着教习嬷嬷学那些要命的规矩。她男装惯了,走路也是大开阔步的飒爽之姿,而宫廷中女子走路却必须小碎步,一步一步,腰也要相映衬着摆动。
光这一项,染青足足走了五天,才算是有了进步。
而更繁琐的是婚嫁那天需要走的程序,何处该行礼,何处该跪,何处该说什么话。
每到夜里,染青躺到床上是立刻就入了眠,半分钟都不耽搁。还没睡醒,就会被寒玉叫起来,继续练习。
终于到了六月初六这一天,是染青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却也是忙得天昏地暗的一天。
天还没亮,染青已经被寒玉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宫里来的嬷嬷和侍女们一拥而上。
穿衣的穿衣,描眉的描眉,扑粉的扑粉,盘发的盘发,一个个精致的首饰往头上插。等到一切准备就绪,染青只觉得透不过气了。光这头上的凤冠,她约莫估计着有五斤重。身上丁玲当啷挂了满身,最后是披上那件大红色的嫁衣。
说起这嫁衣,做工自然不用说,主在是裙摆处用珍珠一个个穿起来制成了一只凤凰,且还配上鲜艳的羽毛,真有些像霓裳羽衣。
揽镜而照,染青自己都不识了,那镜中人是她吗?头戴凤冠,身披红衫,双颊也是嫣红,眉眼多了许多艳丽。
屋外喇叭在吹,迎嫁队伍已到,红头巾立刻盖住了染青的视线,只觉身旁两人搀扶着她往外走,引进了轿子中,手里被塞进了一个苹果。
相府到皇宫本不远,也就一盏茶的工夫,可愣是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不为别的,因为满满整条街,全涌满了人。
而蜿蜒数里的红妆队伍从相府而出,一担担、一杠杠的嫁妆朱漆髹金,流光溢彩。这支队伍慢慢向前延伸,浩浩荡荡,仿佛是一条披着红袍的金龙,洋溢着吉祥喜庆。
十里红妆当如是。
这是东云皇朝嘉帝的首次大婚,百姓们的脸上也都洋溢着喜气。
只有少数人还记得四年前的那场变故,曾经有如许人也曾慨叹着红颜命薄,如今红颜归来,登上凤凰之位,当真是一场喜事。
天家的婚礼,场面之浩大,不是官宦之家可以比拟的。就这锣声鼓动也是传扬百里,还有仪仗队伍绵延不绝。大家都想见一见这无上荣耀光环的女人长得何等样貌,就算看不到,也能一睹这天家婚礼的喧闹繁华。
可惜染青只能坐于轿中,听着外面的纷扰,肚子空空如也,早上起来滴水未粘。之前教习嬷嬷就已经严令过,大婚这一天是不能用早膳的,不知道是何时流传下来的老规矩,却是苦了染青这个新娘。
六月的天,已经开始变热,她身穿这件锦色红嫁衣,美是美矣,却也让她热得透不过气,而她还只能端坐不动。
终于迎亲队伍进了紫寰宫,宫门在身后缓缓慢慢被关起。
染青心头沉重,觉得自己犹如一只自动飞进笼子的小鸟,从此自由安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