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大老板?坐。”低低浅浅的音,不含任何喜怒,却令染青心头一颤。
垂了眼睫,假装没有看到趴跪着的香儿,假装没有看到面沉如水的凌墨,假装没有看到满眼复杂的宁飞扬,选了一张离那人最远的位置坐下。
秦天策眼神凝了下,微光而闪,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刚才跟凌大老板已经谈过了,东来顺并在西来福之下,成为分店之一,晚点牌匾换上西来顺的名字吧。”
一声冷哼从染青嘴里吐出,几道视线都集中而来,她缓缓抬了头,唇边挂上讥讽的笑:“凭什么?”
凭什么东来顺要并在西来福门下?
凭什么你一来就要蚕食我辛苦创造的成果?
凭什么你一副理所当然以为我会臣服?
目光与之相碰,不躲避,不逃离,眼中有着深沉的愤怒和讥诮。
秦天策凝视她半饷,忽然半边唇角勾出上扬的弧度,但笑得冷硬,“不凭什么,只凭......西来福十日之内可以把你东来顺彻底打垮,以至一个宾客全无,到那时,一个破店,朕也无意再谈什么合作了。”
染青怒而站起,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瞬间掌心通红,火辣辣的疼。
没有人再比眼前之人狂傲,这般口出狂言,凭的是什么,凭的他手中握着的权。
“你不用觉得不甘心,不妨我们打个赌注,朕给你十天的时间,第十日,你的东来顺里只要还有一个顾客,朕就算输了,而且朕决计不以权压人。”
心中微动,明知此人有的是计谋,可是却仍抵不住心底涌出的好强,扬起眉,沉声道:“好,你说的,输赢的筹码是什么?”
“你若输了,乖乖收拾包袱跟朕回宫。”
“那你输了呢?”染青紧逼追问。
秦天策撩了凤眼,眸色明浅,唇边的笑带着志在必得:“朕不会输,朕若输了,就放你在这君望自由而飞?”
这个诱惑实在不小,哪怕明知前路一片坎坷,也抵不过他抛出的这个诱饵来得吸引人。
看着他眼,坚定地说:“一言为定。”
转身扶起地上吓得人已经呆住的香儿,“我可以带我的丫鬟走了吗?秦——老板!”
秦天策挑了挑眉,淡声道:“请便。”
拖了香儿就冲出了门外,忽略身后那灼热的视线,埋头一直跑出西来福的大门,才停下来重重的喘气,心在剧烈跳动着。
“少爷,你没事吧。”耳边传来香儿担忧的声音,仔细听其中还带着颤音,可见刚才她是真被吓着了。
染青摇了摇头,脸色却是白的很,相当难看。
“走,香儿。”
两人急急赶回自己的屋子,一头就冲进了丽珠的房间,“娘,快收拾东西,除了银票,简单衣物,其他什么都不要,香儿,帮娘收拾,我们要快。”
丽珠大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女儿这般脸色铁青着回来要她和香儿收拾东西,定然是有不好的事。
染青的念头是刚刚和秦天策冲动之下定下盟约打赌,他必然想不到她立刻改变主意逃跑,这个缓冲时间可能就是她们最佳逃离的机会。
她不是什么君子,用不着一言九鼎,宁可做个小人,也不愿真被他抓回去,重回牢笼。
对他固然思念,但前提是相隔天涯的距离,此时他突然出现眼前,就算真对他忘不了情,她也断然不想走回头路。
当年他只是离王的时候,让她做侧妃已然不肯,现在他是手掌天下的皇帝了,那后宫深墙里,多的是千娇百媚的佳人在侧,这样的他,她更加不可能接受了。
香儿手脚麻利,虽然心中害怕,但她只听小姐的,立刻把银票等贵重物品收拾进包袱里,整装待发。染青走在前,她们二人在后,丽珠已从香儿简单的叙述中了解了大概,心中也惊惧万分,没有想到过了两年多的太平生活,却还是被找到了。
三人没走正门,而是悄悄地走到侧门的地方,横跨过侧门,进了凌墨那屋子。
凌墨此时正与秦天策在一起,自然不可能出现在家中。他的屋子设了前后两门,她们绕到后屋的背后,推开木栓,拉开了那扇木门,三人身体僵硬如铁。
门外,安安静静的站了一排人,服装整齐,清一色都是黑衣。其中一人走出来,眉眼毫无异色:“宁三小姐,主公请您回去。”
染青问:“他带了多少人来君望?”
那人只道:“属下不知,属下是负责看管这道门的。”
扬起眉,意思是所有的门都有人看管?
咬牙,秦天策,他还真是算无遗漏,他把她所有的路都给堵死了。
无奈之下,顿了顿足,只能恨恨地回身而走。
一路回到自己屋子,丽珠忧虑地说:“染青,看来咱是逃不掉了。”
这个事实,染青也已经明白了,想必屋子的四周,都已经遍布了他的人,包括她的东来顺和书坊,那边定也有人在看守,或者说,整个君望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终于认清楚一个现实,他是皇,他说不以权压人,单只针对东来顺经营的事,其余的他都没有承诺。也就是说,她现在插翅也难飞!
其余两人沉默不言,只是眼睛都看着染青,这时候,她成了她们的精神支柱,或者说,她一直都是。
心情很沉重,勉强笑了笑,“娘,香儿,既然跑不了,那只能试试那个赌注了,至少还不算走投无路。”
“什么赌注?”丽珠疑惑地问。
香儿拉过她细细讲诉了一遍刚才的事,听完后丽珠有些怔忡,迟疑地看向女儿:“这......跟皇上斗,能赢吗?”
染青习惯性地笑,似乎越到疑难的时候,她越以笑脸示人。
喜怒哀乐里,笑可以掩饰所有情绪,也最具感染力。古龙都说了,爱笑的女子,运气不会太差,所以赌一把又何妨?她就不信,凭她经营两年东来顺的心得,会一定输给他,而且她还有那许多独有的理念和招数没有尝试。
赌约第一日,染青亲自掌管东来顺,微笑服务处处指点,厨房之地也来来回回跑了许多趟。每位顾客上门,都会给宾至如归的感觉,走时送至门外,很多客人都说这个老板实在是客气。但顾客却比平时少了一倍人,楼上包厢只被订了两间,楼下也只坐了半席。
赌约第二日,染青推出新菜色——开水白菜,名为素菜,却是以鸡汤、鲜虾入味吊出高汤,然后再把白菜芯放入其中温煮。顾客上门,赞不绝口,不到下午,这道菜的名气就流传了出去,晚间顾客明显增多,都想尝尝这道开水白菜。
第三日,第四日,客人再度逐渐减少,拉了路过客人询问原因,却说周边几家酒楼都做了这道开水白菜,味道各个鲜美,故而东来顺也就不新奇了。染青怒,这简直欺人太甚!可是,又无可奈何。
之后几日,无论染青想出什么新菜新招数,周边几家酒楼都争相沿用,顾客越来越少。一种新名堂,若只得一家独有,那么是会吸引顾客,若成了家家都做,就像一道“鱼香肉丝”的菜,再好吃,也失了原来的吸引力。
这时染青才明白,原来这半年来,开在东来顺四周的这些新酒楼,都是秦天策安排而下,他等的就是今天。而且,西来福还没有出招,他仍在静观。以他的心性,如若动手,必然是杀招。
本是坚信自己能赢的染青,此时也郁结在心,脸上的笑,越来越苦涩。几乎看到了命运的黑牙向她咬来,就算再不甘心,也无力回天。
但她还有希望,秦天策说,只要第十日,她的店中有一位顾客,就算她赢。她不知道他凭什么如此笃定,但她不能就此输了志气。
第九日,西来福门前忽然来了一群舞狮的人,锣鼓吹响,吸引了街头所有的行人。染青站在自己店内看着,脸色冷沉,心中却知:他要出招了。
在西来福门口围堵的水泄不通的时候,里面走出一掌柜模样的男人,扬高声音:“我西来福顺利在君望开张,为了感谢四方朋友的赏脸,今明两日本店无论酒水还是菜肴,一律免费。”此话一出,立刻人声沸腾起来。
西来福酒楼虽然开张才九日,但已小有名头,里面的菜肴精致,服务到位,人们只叹囊中羞涩,无法一一品尝各种佳肴,如今此店却说要免费,怎么不让在围的群众惊叹呢?
染青脸色铁青,原来这就是他的招数,釜底抽薪?
他的确不以权压人,他以财了争胜,要比财,谁又能比得过他?
香儿有些心灰意冷地说:“少爷,我们可能要输了。”因为本在店内用膳的顾客,一听对面掌柜的扬声而言,都已经纷纷结账,还没上的菜要求退掉。不过一会功夫,就走了大半的人,只留了一两桌,就那两桌客人也是因为点了菜,不舍就此放弃,才忍痛坐在这里吃完。
染青抬眼看了看对面酒楼的二楼窗格,他就在那里吗?
此时是否正嘴角勾起了得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