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孕育中,其实时常会有病症突起的状况,每次引发的肚腹疼痛,都让她极端恐惧,唯恐是孩子出事。幸而太医诊出,孩子很健康,她之所以会疼,是因为宝宝在吸收母体的营养精华所致,听得如此讯息,她也安下心来。
往往这种时候,她都会静躺在床,即便是沐泽过来,她也都是起不了床的。很多时候,她并没有特意的去伪装坚强,脸上也曾流露过痛楚,可是这时候却只看到他的背影。他哪怕是人到了影尘殿,心却不在这里,故而从没有发现过她的异状。
等到生长然的时候,生育的疼加上那突然而至的急症,两种痛几乎要把她给逼疯,差一点就挺不过去。在那一刻,她是有多想他陪在自己身边,只要看到他,就有继续坚持下去的力量,可最终直到长然出生,她都没有见到他来!
终于,这一回太医诊断,她的身体因为难产而几尽亏空,之后将会缩短发作的时间,每发作一次,也会病情严重一些,到最后药石无望。如果说,这是她最终的结局,那么她宁愿一个人独自去承受,也不愿把这个悲剧加注在他和长然身上,所以她决然求去。
这所有的决定,只因为,她没有时间再陪他了。
看着他怔然的脸,眼中似有痛意浮现,她想,或许他对她也有了那么一点在意吧。若是从前她身体安好的话,为了这点在意她会愿意粉身碎骨,不惜一切留在他身边,可是现在,她却只能痴痴地看着,伸手无力。
沐泽只觉自己脑中一片混乱,他本就被她突然求去给搅乱了心,没有想到追上来想问个清楚的,结果却发现了这隐藏在背后极深的秘密。她说她在寒玉宫中受的伤一直都没有好,然后这个伤就一直祸延到了现在,造成了无药可医的恶疾?
于是,她求去不是为了那什么荣归故里的理由,而是想找个地方一个人孤独的死去?
“不,寡人不放你走,在宫里有医术高明的太医,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治好你的。”
左倾城轻笑,“若是真有办法,我如今也不会躺在这里了。”都医了将近十个月了,没有任何起色,只见加剧,不是太医医术不高明,而是她命该如此,也怪她执念太深,一定要将长然生下来。
那时她初听长然这名字时,只觉讽刺异常,怎么都不喜欢,可如今却觉这个名字真是好听。长然,君长然,是她的儿子,她与君沐泽的儿子也,将来他会是这北定的王,会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沐泽。”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一直以来她都喊他大王,哪怕在心中把他君沐泽三个字念了千遍,却从未真正在他面前如此唤过。“我可以摸一下你的脸吗?”做着如是要求。沐泽顿觉眼睛酸痛,他抓住她的手贴到了自己脸上,冰凉的手指让他觉得震痛。
笑了起来,她终于实实在在触到他了,他们之间只曾有过一次亲密,那之后就是长久的冷漠与遥远的距离,离得最近的就是这次了。
“沐泽,你不用觉得愧疚,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从我爱上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你爱她如生命,甚至超过你的生命,否则谁会愿意过得半月就取自己心头血,只为救一个半死之人。我本想学你,就远远在你身后陪着、守着,可是实在看不得你犹如没了灵魂一般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所以就想若是有人可以把你从那个迷雾中带出来多好。
我当然不会自恋到以为自己有那个能力,所以就动到了孩子的念头,以你的品行,如果是你的亲生孩儿的话,绝对不会就此放任他一人。沐泽,长然是我为你留下的,他会代替我留在你身边,把我的那份爱一起给你。”
长然!原来长然的出现竟是为此!情绪终于绝提,他俯下身抱她在怀,喉间压抑着:“倾城——”这酸楚加痛意,绝不是愧疚,是什么?究竟是什么?
耳边却听她还在说:“放我走吧,留在皇宫里,我会逐渐凋零,你曾说过:美人之惑,一则以色,一则以韵。色易弛而韵芳远,不可同日而语。我已经没有了韵,不想再没有色,那样我在你眼里就什么都不是了。”
“不是的,倾城,不是这样的。”沐泽急急辩驳,他想说那句话是当初的想法,可现在不是,她早就在不知不觉中砸进了他心中,所以此刻他才会觉得如此痛。
左倾城手指轻抚他眼眶,轻轻抹去湿意,她决定撒一个谎:“沐泽,你可知我为何要说回故乡?我从哪里来你定然还记得,自小跟着师傅学巫术,我的成就其实不及我师傅一半。他是医术极其高明的巫医,既然太医们对我的恶疾束手无策,所以我就动了去找师傅的念头,本来我的伤就是施用引魂术时受的,巫医可能更有方法。”
其实,她是个孤儿,从小被收在影门底下,跟着教术数的师傅学巫术。没有所谓的巫医师傅,甚至连教她们这群杀手巫术的那位师傅,都已经死在某次的任务中了。
可是,如果一个谎言能够让他安心的话,就让她撒下这个弥天大谎吧。
沐泽心中燃起了希望:“是真的吗?那你师傅在哪?我派人去把他请来。”
“不,你们找不到的。影门在之前就是属于地下机构,藏在暗处,后来影门首领沈墨成为主人麾下后,影门就此解散了,除了暗部潜藏外,其余人都分散去了各地。我师傅为人性情古怪,常出没的地点又极难寻找到,若非我本人前去,别人根本是找不到他老人家的。”
沐泽默默听着,他听出了她话中的坚决,即使说话的声音很轻,却也表达了去意已决。话声敲击着他的耳膜,也沁入他心扉,寒凉透彻。听起来,他似乎没有了拒绝的理由,不得不放她离去,否则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眼眶湿润着,强忍着没让酸意涌出,他这一生,只把眼泪给过然弟一人,而她左倾城却是第二个。对然弟,那是从上辈子里与身俱来的某种执念,护卫她一生一世这个念头刻进了他骨血里,所以他没有办法放开那只护卫的手。而对左倾城,他不知道是何种感觉,内疚、亏欠,还有丝丝麻麻的痛楚是为什么,若到此时他还想不通,那就真是太过迟钝了。
可是,一切都晚矣。过去的不能再来,错过的也挽回不了,就如她所说,其实他有很多次机会可知道她生病这回事,但却都被无意给忽略了。
他说:“不管如何,都等你这次急症好了再走吧。”总不能现在连爬都爬不起来,然后抬着出去?却听她在怀中道:“明日。”他低下头看她,“这个急症一般会痛上一晚,第二天就会没事了,明日我就离开。”
会痛一晚吗?那今晚他陪着吧。
心中矛盾着,既想她不要痛太久,却又因为听得她说痛过一晚后明日就会好,感觉惋惜。本以为他说等急症好了再走,起码也得多留上好些日子,却原来只剩了一个晚上。
阴霾的天终于挡不住冷空气的侵袭,到了天黑后就开始下起了鹅毛大雪。这在北定,其实常见,本身就处极寒,到了冬季时常会下上三天三夜的大雪。那时,雪会把整座宫殿都披上一层厚厚的银装,脚踩下去也都会是一脚深一脚浅的那般艰难。
这是沐泽第一次留宿影尘殿,大婚之时的洞房他都缺席了,却在今夜他留了下来。是真正的同榻,左倾城睡在里面面向墙面,背对着外头,他则就侧身躺在她身后。看她僵硬着身体,轻叹了一声,伸手将她搂在了怀里,感觉到她在颤抖,于是又把她抱紧了一些。
手伸到她的肚腹出,微运掌力输送传递过去,希望这样可以帮她减少些疼痛。
左倾城一直无声的任由他摆布,直到这时她再忍不住咬紧唇,甚至将唇都咬破了,唯恐将即将溢出口的哽咽发出声音来,泪滑的迅猛之极,止也止不住。她求了这么长时间的温柔,终于在这最后一夜得到了,他的怀抱真的好暖好暖,如果可以就此躺一生,她也死而无憾了。
沐泽察觉她的身体越发颤抖了,直觉伸手到她脸前抚摸,却是摸到一片湿凉,满手都是泪。终于,他凑到她耳边轻叹:“倾城,别哭了。”再这么哭下去,他会心痛的。
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身体之间再没有任何缝隙。此时他已肯定了自己心意,对她除去愧疚之外,还有爱。她以决然之姿劈入他生命,打破了他原有的生活轨迹,哪怕是被逼着还是走了出来,情绪会跟着她牵动,他会有烦躁、不安、慌乱等,更会在此时觉得身体各处无不在痛。
爱不是用来比较的,对然弟与对她的,是两种不同的爱。对然弟是守护,对她却是想一起生活。看着她安坐在那与长然说话,他会觉得心境平和与安宁。甚至此时,他对她起了占有之心,他想她今后的分分秒秒都在自己身边度过。
若这还不叫爱,那什么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