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魏丞相与沈墨均离开出宫后,染青问及刚才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你怎么看?”
秦天策反而觉得兴味,这一路而来,她对自己冷冷淡淡,甚少说话,偶尔言之也是为别的事,现在却是正正当当问起他意见。勾唇笑了起来,眸色转深,只道:“你心里不是已经有了主意?染青,无论你怎么决定,放手去做,我都会陪在你旁边。哪怕真要与这南绍群臣对上,又何惧?”
他说得满不在乎之极,染青目光定在他脸上好几秒,随后迅速扭过脸看向别处,眼眶里有了湿润,视线变得模糊。这就是她的阿离,骨子里有着睥睨纵生的傲态,因为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有狂傲的资本。
夜幕降临,染青唤来静候在门外的宫人,问起他的名字,叫小喜子。寒暄几句之后,就问起了华谨太后所居何处,小喜子虽觉疑惑却仍是以实告知。华谨现居在拂心殿,离这染尘殿甚远,染青命小喜子在前头带路,去那边走一趟。
小喜子是南越尘近身服侍之人,大王有一副画保存得很好,时常会拿出来一观。所以在见到染青第一眼时,他就认出她是那大王画中的姑娘。还有以前大王亲封的琴妃,也与姑娘长得神似,但却只有其形,无其魂。是故,知道姑娘身份极其尊贵,否则魏丞相与沈大将军也不会在大王殁后,把她带进了大王寝宫。
所以,就算他满心惊疑不安,也不敢违抗姑娘命令,只能硬着头皮手上拎着灯笼在前头带路。原本其他宫人想要相随,被染青给喝止了,她不想刚进南绍皇宫就这么大仪仗,只有秦天策陪在身侧一同前往。
走了大约一刻钟时间,居然还没有到,这才领略到小喜子说的甚远是什么概念了。南越尘与自己母后宫殿竟然离得如此之远,是因为当初华谨对她赶尽杀绝一事,母子反目成仇?
再走了一段路,终于到了拂心殿前。染青透过殿门前燃的两盏微弱宫灯,看了看四周,居然华谨太后住在如此凄凉冷清之地。她想了想后,转头对身侧的秦天策说:“我单独进去,你在这等我好吗?若有异状,只需轻呼一声,你在外定能听见。”
华谨即使不再执掌朝政,也毕竟是南绍的太后,岂能容忍东云皇帝在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出现?染青深吸一口气,踏开步子走进门内,一目了然可见前后两堂,穿过院子可见后堂依旧亮着灯,应是还没休息。小喜子本想入内先通报,可却被染青摇手阻止。
缓缓走进门堂,目光凝在背对门口的身影上,只一眼,就知她是华谨。一别经年,她站立的姿态依旧是那般端庄挺拔,即便是不再如当初的华丽宫装,高立的发髻上也没有耀眼的金钗凤冠,却仍然带着一种威势。这可能就是这个女人与身俱来的,她生就是这后宫之中的王者,也是女人中的佼佼者。
曾经,在那去北定的茫茫天涯路上,在那绝望的北邙山上,她对她是恨之入骨,很想问问她为何就不能手下留情。可如今,她站在她身后,却是......不敢打扰她,因为明白当初她所有的动机都是为了南越尘,为了让她远离她儿子,不要把他给毁了,可终究,没有逃得过命运!
“你是?”偏门那边走出来一名老嬷嬷,迟疑地看着染青。她们这拂心殿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背对的身影缓缓转过身来,却让染青浑身一震,心中惊呼:华谨!
这哪里还是当初的那个华谨?斑白的头发,满脸皱纹,眼眸哀凄,没了一点神采。从她脸上再也找不出当初的那些风华绝代,与尊贵傲气。
那方视线飘到她身上,定了片刻后,华谨终于开口:“你来了啊。”声音苍老如老太。
染青一怔:“你知道我会来?”
华谨却是对着旁边的嬷嬷道:“你先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嬷嬷立即会意退了下去,屋内就只剩两人,之前小喜子也被染青留在了殿外。
“坐吧。”华谨朝面前的椅子一指,自己率先吃力地迈过几步坐了下来,也让开了她刚才身影所挡的那副画,居然......是当初南越尘为她作的那副梅下弹琴!
心中划过异样感觉,莫名的多了难过,她坐下后,屋内一片静默。华谨也不说话,只端坐在那,腰背笔直,就在染青打算道出此行的目的而开口时,她忽然说:“哀家知道你所为何来。”顿了顿后,又道:“尘儿已经去了吧。”听似平淡的语调里,却藏着悲恸。
南越尘殇殁的消息并未公布,她是如何得知的?难道是有宫人特来回报她的吗?
却听华谨悲声道:“他是我儿,母子连心,哀家早就有所感觉,今夜在这见到你,就已经肯定了心中所想。宁染青,你一定很奇怪哀家对你的态度吧,为何没有指着你的鼻子破口而骂,为何不把你恨之入骨,为何还能与你心平气和坐在这里?”
染青心中确实觉得奇怪,从她隐现悲哀的眸中可知她极痛,可是却又哪里不一样。
“尘儿在离开南绍去北定之前,抱着墙上那副画来找我,他细数许多与你曾一起经历的事,轻谈他对你思念和痴爱,更告诉我他已把遗诏立下要传位于你或你儿子,最后在临走前恳求我,如果可以,放下对你的怨恨。这是他这几年来唯一一次能如此与我和和气气说话,却如交代遗言般,我知他是放不下你,怕他离了让你进了这南绍皇宫,会受我压制,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可是我依然觉得欣慰,尘儿终于不再恨我了。”
华谨闭上眼,脑中浮现了与尘儿所见的最后一面,他以君王之姿站在她面前,狭长的凤眸内却没了曾经的恨意,只有深切的恳求。他说:母后,你知她有多好吗?看这画中,她犹如仙子般纯净美丽,这样的她,你让我怎么能够不爱?如我回不来,也请你站在我的角度,莫怨恨她。这是儿子对你的最后一个请求。
染青握紧了拳,也控制不住手在颤抖。心中在呐喊:南越尘,你究竟在背后做了多少事?
华谨从回忆中睁开眼,看向那方坐着的女子,她与画上比几乎没有改变,容颜依旧,绝色倾城,白衣素衫更衬她气质,难怪尘儿对她爱入骨。目光转到她颤抖的手时,忽然眼神一厉,冷声道:“他因你而死,只留这万里江山,难道你连他最后的遗诏都不愿遵循?宁染青,哀家告诉你,你是最没有资格说不的人!他在生前死后都为你谋划一切,你若不愿接手,那就等着南绍灭吧。”
“太后,我......”
“无需再说,请回。刘嬷嬷,送客!”话声落,华谨就从椅内起身,朝内室而走。之前那名老嬷嬷从偏门再度进来,走到染青面前淡淡说:“姑娘,请!”
染青凝看那方华谨的背影消失的门框,最终叹了口气,起身走出了殿门。
秦天策见她出来,从靠着的树边走过来,看了看她脸上神色,露齿而笑道:“走吧,先回去再说。”手揽住她柳腰,把她包容在自己气息下。刚才他略微屏息听了些里头说话,大致了解是什么情形了,南越尘就是铁了心要把这朝政丢给她了。
回到染尘殿,染青想了很久,最终作下决定:“阿离,派人去东云接长安过来吧。”
秦天策挑了挑眉:“你决定了?”她点点头,即使再不愿把长安拉入这朝政,可是华谨有一句话没说错,她是最没有资格说不的人。
其实,就在阿离再度成为东云皇帝开始,就注定了长安的不平凡,他终究还是走上了这条皇家路。不知何时,他们两人会应劫而去,仅能做的就是在此之前尽所能的帮长安把这条路铺得平整一些,坎坷少一点。
第二日天刚蒙亮,沈墨与魏相再度相携入宫觐见,与染青商议先王殇殁后事。得闻她之决定后,两人都没异议,而长安还在东云,这登基一事自然只能暂时挪后。因南越尘并无遗体,故而决定把这殇事暂时一并压下,到时与遗诏一同宣布。在此期间,可让染青先熟悉南绍相关政事,一箱一箱的奏折被搬进了宫内。某人在旁看得暗暗磨牙。
沈墨在离去前,淡淡提了句晚些会让宫中禁卫军统领过来参拜,染青点点头,虽不知他何故特意提及,但想禁卫军本属帝王护卫,按理是该见一见的。
没过一会,就见小喜子从门外走入,恭恭敬敬地禀报:“姑娘,禁卫统领求见。”
“传吧。”说完朝旁边埋头在卷轴后的某人飘了一眼,在刚才她打算打开奏折看时,就被秦天策一把夺了过去,“你身体还弱着。”于是,就成了现在这幅光景,她坐椅上茗茶,而他却面色沉黑埋首奏折里。
脚步声由外而内传来,知是那禁卫统领来了,收敛了心情正待与之寒暄一番,到底今后要在这南绍很长一段时间,宫内安全都需靠此人维持。其实染尘殿安危倒是不忧,因秦天策把大多紫卫都留守在了四周。
等到那穿着侍卫服饰的统领走入门内抬起头时,染青倏然眼睛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