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青凝看着那道背影,他背挺得笔直静站在几米远外,却觉满身孤寂由内而发。每一个人的心都很沉重,似乎都在等着什么,可是她知道这许多人里,最难受的是他。
他心底有无数的愧疚在纠缠着,瑞王是他唯一的兄弟,竟然到他油尽灯枯之际,才知道他得了如此绝症。若早知道......若早知道,他还会远走他乡,放下朝政吗?
忽然里面传来一声极凄厉的哭嚎:“阿瑞——”
秦天策浑身一震,他猛然回头,双目已经血红,可是却连手脚都在颤抖,跌跌撞撞奔进里头。只看见梦璃把阿瑞紧紧抱在怀里,仰头嘶声尖叫,痛到极致不知该如何表达,除了凄喊出声,沉闭的双眼里不断涌出的泪,止也止不住。
染青是在后面进来的,一进门就紧紧捂住了嘴,才没让哭声传出。从那以后,她永远都记得那副场景,梦璃抱着瑞王凄声尖吼,而她怀中的瑞王却半张脸都被血染红了,可嘴角始终都还挂着一抹微笑。
那年初见,她回头就见一双细长深幽的眼,曜石般明亮,微微眯着,鼻高挺而秀,唇薄如刀削。此时却是再也看不到他的眼了。
瑞王殁。举国哀痛!策帝下谕列举秦昊瑞一生功德,以瑞帝之名送入东云皇陵。
秦天策在皇陵中守灵三日后才出来,回宫并未立即就回凤染宫,而是去凤璃宫走了一趟。在一同送秦昊瑞进皇陵后,梦璃就回宫了,只因皇陵只要历朝皇帝可进入,后宫嫔妃一律不得擅入。此乃先帝遗训,当初是他违逆天意,强行把以为是染青的尸骨放进皇陵之中。
走进凤璃宫,入眼全是白色绫罗,院中梦璃全身白衣,头戴白花仰看天空。根本没有察觉到他到来,看她这幅样子,心里阵阵钝痛,但念及阿瑞临终所托,他还是要来一问。
“梦璃......”
梦璃转过头来看他,眸光中只显浅淡色泽,她轻声道:“皇上来意我已明白,但梦璃不愿。一女不嫁二夫,我是他的妻子,再不会嫁于别人。皇上不必挂怀,您封阿瑞为瑞帝,那么我不依然是璃后吗?并没有辜负他的托付。”
秦昊瑞以瑞帝之名厚葬,等于秦天策追封他为先帝,她作为先帝的皇后,自然仍是璃后,不会有更改。她知阿离心中只有一人,不愿再娶,而她也不愿再嫁,就以这种方式完成阿瑞最后的遗愿吧。
秦天策回到凤染宫,染青已在门前探望,见他进门连忙迎了上去,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起。这场殇痛,无论对谁都是个难捱的历程。
还记得那日送灵时,再度重见婉玥,她哭得毫无形象,声声喊着“瑞哥哥”,最后甚至哭晕过去,被韩萧给扶住了。其实众人都羡慕她可以这样不顾一切的把悲伤表露,却只能把悲恸咽进肚子里,一步一步往皇陵的路上走,眼泪在风中干化。
看得阿离从头至尾没掉一滴眼泪,因为他此时是东云的策皇,不再是个普通人,但却感觉他心底其实在滴血般疼。在皇陵中无人的时候,他定是哭了吧,否则眼睛不会红肿。
“我无碍。”秦天策淡淡道,转而瞥见她头顶发丝时神色一愣,目现惊慌,那处居然已有白发隐现!他急问:“这几****有无喝冰晶雪莲的药?”染青不明他为何如此震惊,点头道:“每日都喝,一到时间顾太医就亲自送过来了。”
秦天策立刻扬声唤:“韩萧!”
见韩萧从门外跑入,他上前急问:“朕让你去找的大师人呢?他们还没有回来?”
原来那日韩萧回宅院那边去请大师入宫,到了那处却发现大师与魏宇上山去了彤云寺,最早的时候,大师就是在彤云寺中出家的,宁府大夫人就是去那里请得他。后来他开始周游列国,这一走也是很多年了,回到东云,自然是要上山去看看。尤其九真师太的道观就在彤云寺的旁边,正好可以去一访。
韩萧知事情紧急,立即动身出宫去寻人。
“阿离,你为何如此惊慌?师傅回彤云寺不过数日,何苦如此急着要把人找回来?”
秦天策再度飘了眼她头顶的白发,不忍讲出实情,只道:“阿瑞的后事已经办完了,你的那件事迫在眉睫,两年之期即将到了,不能再作耽搁。”尽管知道这时候离开东云不是最佳时机,朝事初回他手中,若要稳固需得时日,可他怕染青等不得了。
原本以为冰晶雪莲可压制那怪症,可如今看来,她的身体仍旧在变化。无论如何,北定这一趟是去定了,但去之前,他必须与大师商议如何归魂一事。
韩萧去了半日,在黄昏之前,把大师给带进了宫里,跟随一同前来的除去魏宇,居然还有九真师太。原来当日,大师与九真师太两人正在九真观中茗茶,刚提及染青相关事宜,就见韩萧匆匆而来。一问之下,是策皇要立即宣他进宫,九真师太就也一同跟了过来。
进了凤染宫内,秦天策把凌墨所言一一细诉了一遍,末了才问:“大师,你可知有何法能让灵魂归位的?”却见大师与九真师太面面相觑,表情十分惊异,染青在旁见了开口道:“师傅,若有何疑问不妨直言。”
大师踌躇了下后道:“灵魂归位之法,老夫闻所未闻,但,你们所说的那仙道......似乎极像我与九真的师尊。”九真连连点头:“确实,听那形容像极了师尊。贫尼记得最后见师尊的时候,他曾说终有一日会遁入仙道,本以为师尊早已羽化,没想居然还能听闻师尊的消息。师兄,这一别,竟已有三十多年了吧。”
大师眼中也现出感慨:“确实啊,若真是师尊在那日凤凰坡上出现,这灵魂一说就定然是真的了。魂魄离体终有归,意为青丫头的灵魂迟早是要回原来的身体里面,或许当灵魂接近本尊的时候,就会产生一种自然的力量,让两者相容。”
染青忽然想起一事,那日在安阳街头看到沐泽的时候,似曾感觉人轻飘飘状,仿佛有什么要从身体里抽离一般,会不会就在当时她的灵魂可能感应到了身体?而她的心绞痛之症状,也正是在那天后开始发作的。这其中必然是有着联系。
“青丫头,师尊说两年之期定有深意,恐怕若是两年内你无法归位原体,这具身体也将会磨灭。衰老之症就是先兆,看来需要立即去北定了,而师尊既然现身管这事,相信定也会在关键时刻再度出现。”
北定之行就此定下,秦天策着手为后续工作做准备。他把朝务大事暂交言成晓处理,由宁飞扬代为监制,凌墨也留在皇城护卫。而染青的娘与长安决定不带着上北定,因为长途跋涉对她们不利,于是就留在凌墨府上,正巧有香儿她们陪伴。
大致准备妥当,就不再耽搁,即刻启程。可在临行前却发生了件极小的事,在瑞帝殁后,婉玥就被从静心院里放了出来,仍旧入住以前的公主府。当初太后被当场拿下关进天牢第二日,就悬梁自尽了,这件事大伙都没宣扬,可婉玥却也是知道的,虽然伤心但也知是母后咎由自取。
当一干人从凤染宫前坐上马车准备出发时,婉玥突然上门,哀求秦天策带她一起上路。她就跪在马车的前头,低着头也不看任何人,大有不同意就不起来之意。
染青凝目看着地上跪着的单薄身影,微微有些心疼。第一眼见到婉玥的时候,她娇俏玲珑,满脸都是阳光的笑容,如今却只是个哀戚女子。可此去北定,阿离绝对不会同意带她一同前往的,一抬眼间正好看到韩萧脸上的神色,那目光中隐隐沉痛与怜惜。心念一动,难道......
秦天策浓眉深皱,沉声命令:“秦婉玥,给朕退下!”对这妹妹,他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曾经为逢迎太后,也着实疼宠她之极,后来就算把太后拉下马,对她也不忍苛责。哪里知道就是自己的一念之慈,差点让东云覆灭,而阿瑞也是由此伤重难愈,他一怒之下把她贬为庶民。可这次阿瑞离开,却让他心底深思,皇家就只剩这么一个妹妹了,最终撤了指令,把她从静心院里放了出来。
但就算如此,也不代表她秦婉玥可再次胡作非为!怒瞪眼前身影纹风不动,正待扬声怒喝,却听身后染青劝言:“阿离,不过是多一个人,多一双碗筷而已,就让她一起吧。”
秦天策最终只是冷哼了一声,于是婉玥就也在这出行的队伍之中了。
行进的马车之中,只有他们两人,秦天策握着她的手问:“你怎么同意让婉玥一起?”染青笑着靠在他肩膀上,“婉玥一人留在宫里,无人理睬也是寂寞。何不一道上路,也可与我有个伴。”
这时候,婉玥与大师和九真师太,还有魏宇,四人同坐一辆马车,可她的目光却时时透过窗幔凝向那挺直腰板骑在马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