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塾内传来铃铛的声音,染青知道,那是张先生自备的下课铃声。门从里面被打开,孩子们陆续从内走出来,石头也在其内,他很快就往家方向而去。最后走出来的是张先生与大师,以及那位年轻的弟子。
微微迟疑,张先生与大师并排而走,似乎不打算分开,之前就听石头说大师是在张先生家做客的,难道今夜也要住在他家吗?这可如何是好,没法找到单独机会询问。不过是愣神的瞬间,就见他们已经走去一些距离,那弟子也紧跟其后。
心中微动,从地上捡了个小石子,朝着那走在最后的弟子脚边扔去。只见他顿住步子,低下头去看那石子,然后回过头来。染青见机不可失,连忙从大石头后探出脑袋,朝他挥挥手,示意他过来。弟子眉宇微皱,回头看了眼前方逐渐走远的师伯,迟疑了下还是向染青这边走来。
染青心中大喜,连忙跑上前拉了他的衣袖往稍远点无人经过的地方走去。年轻的弟子不知道是本性憨厚还是为人老实,竟没提出疑义,而是就任她拉着,直到走至无人处,才问道:“不知姑娘找小生是有何事?”
闻言心中微微讶异,回头看进那双清澈的眼内,此人虽打扮老成,其实年纪应该没过二十,眉眼里都还透着稚嫩。不由令染青想起了清歌,他们相貌可能不像,但都透着一股清灵之气,只可惜,清歌却已经......想到此处,心里某处就开始钝痛起来。
潋去悲意,回到眼前,恭敬地说:“小先生莫怕,我只是想跟你打听点事。不知小先生如何称呼?”弟子脸上微红,眼中带了赧然,垂下眼行了一礼才道:“小生法号慧明,俗名叫魏宇,随师伯周游各地,不敢妄称先生,姑娘可唤我其名就好。”
慧明、魏宇......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前者带着智慧,后者却是很大气的名字,他为人也谦逊,首先就给染青好的印象。
“魏小哥,今日上午听闻令师伯谈及天下时势,深感兴趣。下午家中有农活要忙,没法过来听课,故而想跟您问问那后事,乱世展开之后,有没有谁一统天下,然后结束战争?”特意以常人听闻那故事后关心的角度去询问后续之事,如果突兀地直接入正题,恐怕会吓到对方。因为她所要了解的人事物,都是与国有关,是这天下的王者。
魏宇有些意外这个姑娘向他打听的居然是这政事,极少有女孩会喜欢听这些打仗的故事的,但看她的神情的确很虔诚,心中以为是师伯讲的太过生动,引起了这姑娘的兴趣。上午就见她一副惊骇神情,还以为是把她给吓着了呢。他和大师初来乍到,自然不清楚染青是村里出名的傻子,于是在见有人对那外面的故事有兴趣,心下也觉欣喜。
师伯与师傅都曾说过:论道不分年龄,不分性别,他们周游各地讲经论道与论政,为的就是普及天下人对时局的认知,让大家能够了解到外面发生了什么,所处的环境又是怎样。而不是望田一角,只活在自己的世界,成那井底之蛙之辈。
于是魏宇开始耐心地把师伯下午讲的后续故事重新再讲了一遍,当初他们在北定与南绍边界之地谈及王星事宜,后来乱世果真就起,师傅也在那时与他们分道扬镳,她去往东云论道,而他则跟着师伯周游各地。师傅说,他是男儿,应当广游各地,看尽天下之色,才能丰富自己的阅历,跟着师伯,绝对比跟着她要好上许多。
事实也确实如此,他辗转这两年,从师伯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天文地理都略有所获了。他虽还年轻,但因长期在外行走游历江湖,见闻日长,故而对人的观察也有了一定深度。他在一面讲解着后续发展,一面审视着眼前这个奇怪的姑娘。
发觉她从最初找他时的从容不迫,到慢慢脸上开始震惊,中间几度看她眼中泛泪光,等他讲完之后,她却又恢复了平静。不过匆匆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多少种情绪从她脸上一一呈现,然后又在最后全都收敛尽。是他的故事讲得太过生动,让这个姑娘听得如此投入?心中如是想着。
但听师伯讲过,一个能在瞬间收住情绪的人,性格一定很坚韧,而性情也定是沉稳的。
染青并不知道此刻自己成了对方的研究对象,只在心里一点点消化刚才所得到的讯息。听魏宇说完,她已经可以肯定仍在原来的时空,不是她在做梦,也不是幻觉。但为何灵魂离开原来身体,会进入青丫头体内,就不得而知了。清楚记得最后她看到魂魄开始淡化,慢慢从脚到身体都在隐去,难道是她的灵魂为了避开魂飞魄散,自动寻找了契合的身体居住?
无人解答,这个问题她想不透。
等等,有什么不对!魏宇讲了大半年前的那场幽州城外凤凰坡之战,讲了最终东云、南绍、北定三国签订永不侵犯之盟约,讲了南王与北王都回去了各自国家,这大半年内都勤于治国。可,唯独没有提到东云皇帝秦天策!
“魏宇,您还没讲那东云的皇帝后来如何了?不是说他在那凤凰坡之战中深受重伤吗?有没有救活?他也回东云去了吗?”
魏宇茫然摇头道:“小生不知。”
“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故事的流传本就是一段一段的,可能是在那场战役中身临其境的兵士讲出来的,而东云皇帝的事却没有相关传闻出来,似乎他的故事在那战后就终止了。”
“阿宇,你怎生在此不跟老夫回去?”大师的声音从他们身侧传来,两人齐齐转头,只见大师竟然寻了过来。那大师很是惊讶与自己师侄站在一起的竟然是那白天的姑娘,刚走到张先生家门口时,发觉魏宇不知所踪,于是回身来寻,远远看到他似乎与人在说话,没想会是她。
魏宇立即上前几步到师伯身前道:“师伯,您来得正好,这位姑娘跟我打听有关东云的事,学生印象中好像没有听过相关事宜,所以无法为这位姑娘解惑。”
大师闻言更加诧异了,中午的时候,他曾问过张先生有关这姑娘的来历,因为上午她的异状颇令他费解的,却从张先生口中得知这姑娘居然是个傻子,据说一直懵懵懂懂,智商犹如孩童。可眼下,她与魏宇说了这么一番话,还问出这样的问题,细看她的神色,并不像是傻子。不由觉得纳闷,问出心中疑惑:“姑娘,你为何要打听这些事?”
染青在大师出现时,就在心中打了个梗,再看此时他眼中的疑虑,就知对方可能是从张先生那知道她身份了,可心里最关心的问题唯有这位大师能解惑,脑中一转,心中有了一计:“大师,恕小女子冒昧,原本小女子的脑子一直痴傻懵懂,可在白日听您讲故事后,像忽然开了窍一般,就有了神智。感觉像是做了场梦,浑浑噩噩半辈子,现在幡然醒神,便觉得定是大师所讲的故事启发开动了脑筋,于是就想把整个故事都了解透彻。”
世间怪事本就多,古时神力一说也常被人深信不疑,所以听着似乎有些牵强,却也合理。大师听后眼中狐疑渐渐淡去,捋了捋胡须,笑道:“天下事无奇不有,若老夫的论道讲学能让懵懂之人清醒过来,也不失为功德一件,哦弥陀佛,我佛慈悲啊。”他果真是僧人,如此更好,信佛之人更会相信她所编的理由。
染青心中虽焦急,却不好催促,只眼睛巴望着大师,希望从他口中探听到想要的讯息。
大师自然看清她的神色了,“姑娘莫急,我这师侄两耳不闻窗外事,只读圣贤书,故而只知老夫讲的见闻,没有外道的却一无所知。当日在凤凰坡上,东云皇帝为一女子挡了一箭,当场就身受重伤,据闻箭上还抹了绝情散的毒。后来......”说到此处,停了下来。
“后来如何?”染青追问,怎生到了关键时刻就停了下来?
“就在当场,东王被东云国的镇国神兽给带走了,之后就再没任何有关他的消息出来,似乎他从这个历史舞台消失。而东云国的瑞王爷不得不登基为王,出来主持大局,与其他两国皇帝签订永不侵犯盟约。这大半年中,东云推出新政,没了外扰之后,新政执行很顺利,效果已初见成效。”
消失!秦天策的最终结局就只有这个说法了吗?心口莫名疼痛泛滥而起,遍及全身。耳边是大师的声音:“世人皆知,绝情散乃天下奇毒,无药可解。故而,东云前皇的归处恐怕很不乐观。”
不止一次听到“绝情散”这个名字,是那般的刺耳,为何人人都道此毒是无药可解?她苦苦求得东云的消息,终于从大师这里得到确定,东云现在的皇帝是瑞王秦昊瑞,而不再是他。他那么爱他的江山,怎么可能就此舍下?
如果一个国家以虚无的词汇来公告天下皇帝的行踪,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