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梳头的喜娘早早便来到了小诺家,二娘一口一个亲婶子的迎了进来,说话间,手里可没少给喜娘的袖子塞红包。
自前日里收了侯家的聘礼,二娘看她的脸色终于多了几分喜色,不再成天儿说她是赔钱货,倒是连连夸她得了福,就连阿爹也因此吃上了几口荤菜,若不是小弟贪嘴,说不准,她也能尝上几口。二娘虽然顶少下厨,可那手艺,也是村里出挑的,甚至这几天已经开始计划着,等她嫁人了,那些聘礼什么的好好经营,去镇上开个饭馆也好维持着生计。
其实她心里是高兴的,因为二娘高兴了,阿爹的日子才能好过,而她,只要阿爹和弟弟好过,就很满足了。
静静地坐在二娘房里的梳妆台前,里面映着的是一位二八的少女,稚嫩的五官已被粉面遮住,白的白,红的红,好像村里唱大戏的那丑角。
她伸出手来抚上这面铜镜,是侯家少爷迎娶她的聘礼,除却提亲那天院子里错愕的一眼,却是今天才第一次与它见面。镜面光滑剔透,氲着昏昏沉沉的铜色,照的人有些没大精神,只是对于她这红白的妆面却依然刺目,她从不曾清楚看到自己是什么模样,然而,这样清晰能照处整个房间的镜子里,她所看到的,反而是最不像她的她。
镜子一角,那刚添了新褥的床边,阿爹被二娘扶靠在阿娘那破旧的躺椅上,眼中依稀沁着泪光。移目望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唇角抿出温柔的弧度,缓步走到阿爹面前,掀起裙摆,一低头,泪珠儿落在泥地上,很快被吸纳不见,而后实实的一跪,躬身磕了几个头,再起来,只有地面那稀稀落落的妆粉记下了她刚才的动作。
春天的雨总是有些讨人嫌的,虽然侯家大夫人已经反复核算过黄道吉日,依然挡不住此刻淅淅沥沥的水滴从天而降。
外面已经响起了接亲的锣鼓声,喜娘初见小诺那妆面,差点没吓个半死,因收了蓝秀好处,也只当不知道谁给上的妆,匆匆给她洗了,又用了自带的好粉好油给小诺梳了头,嘴里念了几句吉祥话,这才打发着要出门。
最后看了一眼阿爹,二娘,还有依然没有睡醒被二娘牵着有些昏昏欲睡的小弟,她轻轻笑了笑,蹲下身来,将藏在袖子里的干果递了些予他,又吩咐了几句,这才拉下红纱,视线里剩下的,便只有脚下那一双绣花鞋。
喜娘是个身材彪壮的,不然也没扛不上这差事。
见小诺轻轻扑倒在她身上,她习惯性用力背起,却差点儿用劲过猛摔倒,可亏了蓝秀在后扶了一下,心中有些庆幸没让新娘子摔了,又有些纳闷,可真没见过身子骨这样轻薄的新娘子,这嫁去侯家,说不定,还真是比在这娘家要有福气了。
直到小诺的花轿伴随着锣鼓声远去,蓝秀这才松了口气,可算送出去了这个赔钱货,只是想着平日里着丫头做的活计,不禁有些暗恼,她这双手从嫁来柳家可真没做过什么粗活儿,如今可是十指纤纤,那些家务早已生疏了。
她是二两银子被阿爹卖到柳村的,柳三郎待她倒也是不错,除了穷点儿,人也勤快,最好的日子里,一年倒也能扯上几块新布做些衣裳,如果没有后来……
转身回房,门窗上那刺目的“囍”字让她有些眼涩,因为是续弦,她嫁给柳三郎时也不过请了顿酒便算进了门,如今才二十又六的年纪,却是没有正儿八经当过一回新娘子。
“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