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始终睁着眼,即使那忽来的失重感也没有让她从沉沦中苏醒,随着那一声巨响,她轻轻眨了眨眼,然后由着湖水漫过她的脸,淹了她的眼,将她整个人包裹在一片冰冷之中,浮起,下沉,再浮起,如此反复……
水清且柔,在她的眼睛上流淌,匆匆十几年的光阴如镜像一般在眼前播放,她看到阿娘的躺椅在院子里摇晃,上面一位慵懒的夫人抱着一位刚出生的婴儿;又看到一个小女孩儿端着一碗凉茶蹒跚行走在田垄上,远方,一个高大的身躯正在劳作;画面一转,高大的身躯变成了娇小的模样,挥着汗,锄着地,一个更小的孩子坐在田垄边,手里的蒲公英迎风飘扬……
接下来的画面变得有些阴风冷雨,四周明明一片鲜红,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喜庆的唢呐声,可她只觉得浑身发冷,她看到一个纤瘦的身影穿着有些肥大的新娘服被背在一位大娘身上,身后的茅屋上孤零零地挂着两个彩球,一位娇俏的妇人站在门口望着,脸上似乎是真的高兴着,身边站在一个半大不高的孩子,手里正抱着一块喜饼开心的嚼着……
失控的马蹄载着她的新郎冲进了河里,暴怒的婆母给她最无情的虐待!当她被人扔进了乱葬岗,那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依稀以为自己已经死掉,好不容易将眼睛撑开一条缝隙,能看到的,却只有灰蒙蒙的天。
一股强烈的窒息将她紧紧掐住,心口一阵抽痛,她忽地张开嘴,连串的气泡从喉腔跑出,又腾腾冒出水面,身体不自觉的开始扑腾着求生,她不想死,她要好好的活着!
——*——
时间已辗转过了三日,夏日的蝉叫得让人格外烦闷,府里的丫头们粘了糖枝忙不迭地在院子里捕蝉。
不沉住的院子很是僻静,倒不是怠慢,而是阿楠懂他,也不让闲人打扰。
窗外的风带着一股热辣,可他依然是一派清冷的面貌,与这样的季节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此刻,他已经摘掉了假发,露出一层浅浅的在阳光下有些朦胧发灰的发毛,如果有人用手去碰,还有些扎人。
倒不是为了凉快,只是新出来的头发在假发的包裹下实在有些不舒服,有些痒,却又不方便挠,想着这里平日除了阿楠也没什么人过来,也就不戴了。
阿楠进来的时候他正静静的坐在窗前,只是他在门口站了多久,不沉手里的经书便看了多久,只是,一页都不曾翻动。
他想,其实他应该也不是完全心无旁骛的。
那天小诺与娇娇出门赴宴,他找到他,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
他给他倒上一杯茶水,也是坐在这窗边,似是对自己说,又似在跟他说话,说师傅说过,出家人应该心如明镜,在对的时候做对的事,若不知道什么是对的,那就跟着自己的心走,做闭上眼第一件想到的事。
说完他仍然看着外面,神色如常,但他懂了,他是应下要去见自家主子。至于小诺,他没说,他也就没问。
茶水还没凉,当二人实在无话可说打算告辞的时候,府里来人传话,说娇娇带着掉进湖里湿漉漉的小诺回来了。
阿楠自然是吃了一惊,刚要起身就见不沉已经失措跟了出去。
小诺一回来便被送回了她的客房,身上裹着苏姑姑那边干爽的薄毯,也已湿了打扮,娇娇才进门就打发了几个嬷嬷赶紧请大夫,又命如意去吩咐厨房煎碗安神汤,这才领着丫鬟给找出干爽的衣裳给她换掉。
她的眉头蹙得紧紧,刚从湖里把小诺捞上来的时候就已经给她压过水了,按理,水压出来了,人也就清醒了,可直到现在,小诺一声哼唧都没有,依然是一双凤眼干睁着,没半点光彩,直直的看着床顶,若不是时不时有一下眨眼,她还真怀疑这个人是一具行尸走肉,当然,现在的她也跟行尸走肉差不多了。
想来,是吓着了,靥住了。
不沉匆匆赶来,径直就往小诺房里去,这样没规没矩的行为叫一旁伺候的丫头很是吃惊,回头一看,自家少爷也过来了,看她们对不沉的举动似有担心,随即轻轻摇摇头,示意随他去,同时,也随自己去。
天气正热,小诺却又是落了水不敢让她着风,窗户便关着,外面的阳光透过窗纸进来有些昏昏,而房间里更是有些闷闷的。
看哥哥来了,想到小诺是他的客人,不禁有些内疚,垂着头不敢抬起。
“你干的?”阿楠看了一眼床上目光发直的小诺,有些生气的冲着不争气的妹妹问到。
“当然不是,是,是不小心……”话越往后说就越心虚,到最后自己就悄无声息的咽了下去。
不沉看着床上呆呆的小诺,眉头轻轻拱了起来,现在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她初上山的时候,那时的她遍体鳞伤也是躺在床上,除了刚醒那会儿说了话,几乎都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床上一言不发。
他缓缓蹲下身去,双手枕着床沿托着脑袋,看着她的眼神就像山上初见那会儿,纯粹的让人不敢打扰。
然后,就听见他在那儿轻轻说着:“小诺,你怎么了?醒醒啊,很快,很快就可以替师傅伸冤了,到时候我就可以带你回去,回家,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