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雪纷飞,肆意装扮着大地,万里苍寒,连绵无尽的群山只剩下一道虚幻的轮廓。
举目望去,炊烟缕缕,一个旧落村子竟成了天地间唯一的点缀。
村子不大,仅有二十余户人家,泥土与青石搭建的屋舍被白雪掩盖,仅露出了些许屋顶的杂草,在寒风中摇曳。
平日间,像是这样的村子或许不少,简陋的屋舍,青淡的炊烟,朴实的人家,唯一不同的是,这个村子原本也有许多朴实的人,然而此时此刻却仅仅只剩下了两个人。
两个人,一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壮硕青年男子,一个约莫十七岁的瘦削少年,两人整齐的跪在村子前,一动不动,也不知已经跪了多久,身着单薄的衣衫在寒风中没有一丝的颤抖,似乎已经冻僵。
这怪异的一幕让人心生不宁,总觉得原本安静祥和的村子中似乎萦绕着一股悲戚的气息。
走进细看之下,才发现原来在两人身前,村中原本那一片平整覆盖着的白雪,此刻竟是满目疮痍,凌乱不堪,数十具尸体横躺在地,深及脚踝的雪泥下,竟是流淌着遍地触目惊心的鲜血,刺眼的鲜血,染红了枯寂湿冷的土地。
细嗅之下,冰寒的空气中还残留着些许尚未淡去的刺鼻的血腥味,整个村子笼罩在一股死寂的气息中。
村子上方,青淡的炊烟还在缭绕,空气中还飘散着饭菜的香气,依稀间似乎还能看见小村子屹立在寒雪中,这些朴实的人们依偎在简陋的屋舍里面,吃着可口暖身的饭菜,饮着一杯自酿的米酒,一家人说不完的心里话。
然而,揭开白雪的面纱,这一切竟是成了泡沫虚影。
一柄柄森然寒冷的刀刃,一张张冷漠无情的脸,突如其来的灾祸,残忍血腥的杀戮。刀光闪烁,血光漫天,染红了圣洁的白雪,那些熟悉的面孔成为回忆,那些绝望无助的眼神烙印在心底,永生永世挥散不去。
苍寂的飞雪,死去的村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雪下得更大了,天地一片朦胧,跪着的两人中,那个身形魁梧,相貌英俊的男子站起身来,似乎跪得太久,腿脚有些酸痛,或是心中太过悲痛,差点又倒了下去。
“这是我们惹得祸!害死了全村六十五个人,六十五条鲜活的生命!”男子木然的说道,声音嘶哑,有些梗咽。
话语刚落,男子步伐沉重,一步步走向那些躺在地上,已被白雪覆盖的尸体,缓缓的俯下身子,小心翼翼的将其抱了起来,全部放入了早已挖好的一个个泥土坑中,混杂着血水的泥土将其掩埋,微微隆起,仅有一块块干枯的木碑证明这是坟墓。
六十五条人命,六十七座坟墓。
而另一个少年模样清秀,身形也有些瘦削,齐肩黑发有些杂乱,沾满雪花,随意的搭在肩后,在其背后背着一柄黑色的剑鞘,鞘中无剑,因为那柄通体黑色的长剑插在他面前的雪地里。
这个少年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丝毫动作,僵硬的跪在地上,待得男子将尸体全部埋葬后,他深邃幽黑的眼眸中,才透过了一丝微弱的光芒。
男子脚步顿挫,来到了清秀少年身旁,蹲下身子,强忍悲痛,开口说道:“二木,振作起来,一切都有我撑着!因为我们,他们才遭此横祸,是我们的错,我们决不能有任何掩饰,六十五个亲人的生命,此血海深仇,我们必须报,那些凶手无论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他们,用他们的鲜血和头颅来祭奠这六十五条人命。”
“哥!都怪我,你杀了我吧,让我为村长爷爷他们谢罪!”终于,被称为二木的少年再也抑制不住悲痛,双目含血,失声痛哭起来。这是他十七年来第一次哭,即使在七岁时,落入凶兽之口,差点被撕碎,他也没有流下一滴泪水。
可是如今,这些十七年待他如自己孩子一样的朴实村民们,却因为他的一次过错,遭此横祸。
男子露出悲戚之色,一巴掌扇在二木脸上,在狂风寒雪中,大声咆哮道:“你给我记住,你有错,但是你没罪,你更不能死!”
随后,男子一把推开二木,站起身来,神色坚毅,取下了背后的一个粗布包裹,待得布条被打开,一柄狰狞的大刀被其握在了沾满鲜血的手上。
刀身朴素,通体苍白,没有一丝色彩,连刀柄都是苍白的色,刀刃有些卷曲,甚至有些斑斓的锈迹,给人的印象,这柄刀很普通,并无出奇之处。
然而,当男子握住这柄苍白的刀时,整个人的气质却是变了,似乎天地间没有了他这个人,只有一柄露出无尽沧桑之意的刀。
鬼怨刀,一柄仅仅是名字就能让这茫茫太辰山无数乱匪恐惧的刀。
一柄已经隐寂了五年的刀。
“你不是一直问我为什么会封寂这柄刀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五年前我遇到了一个来自山外的人,他也用刀,我俩交手,仅仅一招我就败北,无任何还手之力,想来可笑,我这个号称太辰的第一刀连人一招都接不了。从此后,我封寂了这柄从我出生就陪伴着我的刀,并发誓只有当我踏出太辰山之时,方是这柄刀的解寂之时。”
苍白的刀,如同死亡的颜色,平淡无奇,完全看不出这是一柄沾满了数百人鲜血的刀,男子缓缓说道:“这些凶手来自山外,所以我要离开这里!”
没有等二木开口,魁梧男子将一个灰色的小布袋放入二木手中,说道:“此物交予你,它具体为何物无人知晓,但是记住,它将会是你接下来一生的使命,我们一家用命守护的使命,而且,就因为它六十五个无辜的人惨死。”
二木接过布袋,刚要开口,却发现魁梧青年已经远去,苍白的雪地中,他的身影落寞,却又那么伟岸。
这个在太辰山人尽皆知的男子,却是没有人知晓其名字,因为那柄刀,就是他的代言,如今他握着那柄沉寂五年的刀,没有回头,毅然的踏上了前往另一个世界的路。
苍白的刀,苍白的心!
“二木,如果当初在爹娘去世的时候,你没有在他们面前选择那柄黑剑多好,这样我就可以保护你一生,但是你却偏偏选择了它,所以我只能守护你七年,这也是我给你取名为林七的原因。”
“记住,在外面的那个世界,才能真正让你成长,让你手中的剑成长,既然你自己选择了这条路,那就努力吧,我会在那里等着你!”
“希望我们兄弟再见面的那天,我们不会..。”
寒风中,声音渐行渐弱,飘忽不定,远去的身影在大雪中也逐渐模糊,直至消失在二木的视线。
后面,望着那个保护了自己十七年的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的男子背影,林七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挂满了泪水。
仅仅是为了一个承诺,那个原本足以成为传奇的男子就这样放弃了自己的一生,无怨无悔的在太辰山中守护了自己十七年,浪费了自己最为宝贵的十七年,五年前他原本有机会跟随那个来自山外的高人离开,但是为了林七,他再次选择放弃。
太辰山的乱匪们只知道他的刀有多么恐怖,而林七却知道,男子的心比他的刀还要恐怖无数倍。
这个连林七都不知晓名字的男子,为了林七放弃了太多,承受了太多。
如今,为了尊重林七的道路,他却是选择了离开。
林七站起身,抽出了雪地中冰冷的黑剑,划破了自己的手掌,伴着鲜血洒出,再次重重的向着男子离去的方向跪了下去。
“哥,我林七欠你的太多太多了,今生恐怕难以回报,但是我发誓,一定不会负你所望,山外的世界,我会去,手中的剑也不会再沉寂。”
再次回头看了一眼伴随自己十七年的村子,林七神色毅然,一步一个脚印,向着山外的方向走去。
从今日起,他就不再是那个活在哥哥保护下的林七了。
有些事,他要独自面对,有些路,他要独自去走。
山外的世界,他要独自去闯!
某一天,某一时,一对兄弟,苍白的刀,黑色的剑,不同的方向,踏上了不一样的征程。
苍白的刀,代表着死亡!
黑色的剑,代表着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