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就黑漆漆的夜空在乌云的压迫下愈发黑压压的,仿佛要将整个洛阳城碾碎,一条无人的小街,一处幽静的院落,紧闭的大门,丈高的围墙,锁着一团巨大黑暗。
小辩三人来到方才被摧毁的高墙前,只见残桓断壁堆砌两旁,雨水黑暗仿佛找到了缺口不断涌出,叫人有些窒息,烛火早已被雨水打灭,三人一进宅院便不知来时的路,只有不见五指的黑,三个小孩不由牵着小手,生怕迷路失散。
“擦沙擦沙”不断随着落脚响起,三人显是进了庭园一类的处所,借着萤火焦冥,依稀可见周围稀稀落落草木疏影。
“我说,我们还是回去吧!”小协紧紧抓着小辩的手,害怕的恳求道,自从进了院落,他便感到有些压抑,恍若呼吸着黑暗,心儿噗噗乱跳,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回去?都到这了,不探个究竟就这样回去也太不甘心了。”小辩说道,他心里其实也有不好的预感,这周围静得太诡异了,虽然是宵禁,但寻常人家院落往往还有些许蛙叫虫鸣,便是睡觉也有呼声,更诡异的是外头此时应该还下着瓢泼大雨,这里却是一丝风雨也没有,草木皆静变是比草木皆兵更可怕,便看周围尺许草丛也如藏着小鬼幽兵在观察他们。
幽静孤僻的小街上,凄风苦雨,似乎永无止歇,百花楼外的天色晦暗,透过绵绵雨丝,仅勉强能够看得清数丈之外。
雨雾中,缓缓行来一个男子。青衫莲纹,凌虚在侧,蓝紫色的发带微微扬起,如发色的墨瞳,目光如炬。他的睿智果敢因他的锋芒毕露而一眼可见,然而,目光的犀利丝毫未损他谦谦君子的柔和之感。不是郭嘉又是何人??????
虽然持着油纸伞,但在这铺天盖地的雨幕中却遮挡不了太多,外裳早被雨雾浸透,如此寒冷天气,他却没有丝毫瑟缩,脚步从容,一如行走在自家庭院般随意闲适,好似感觉不到寒意。
故作云淡风轻,却掩不住心潮起伏。可偌大天地,世间风雨似乎都为成竹在他心中,他的挣扎,又有几人能懂?
举头望天,黑夜无垠,乱世将起??????
“仰天犹恨雨无锋,万丝青干泪,斩罢落残红?????”
寂寥的院落,望树影颠覆,石壁崩塌倾泻,伸手却触摸不到夜幕边缘,铜铃声响起,是谁在哭泣?
小辩三人随着铜铃声引导来到一处大堂前,只见殿堂檐角系着小巧铜铃却是无风自响,重叠的铜门纹络如鬼玺,交错谁的魂魄?
小协见偌大个堂里一人也无,耳边一丝风声也无,不由又向小辩靠了几分,几乎便是整个人贴在他背上,小辩只觉身后有什么东西不断的蹭着自己后背,不由心里发凉,转头看去,见是小协,松了口气道:“你别靠我这么近,两个男孩子家的,被人看到了怪别扭的。”
“呦,看不出来,原来我们小辩还有断袖之癖呀。”蔡琰行了一段路,见四下诡异,心里也有些慌,不由想找些乐子疏解闷气。
“那是本皇子风流倜傥,魅力十足,男女通吃,总比你这没人要的母大虫好。”小辩也不辩驳,反是坐实相讽。
小协见两人又要斗嘴,也不劝止心里略带是欢喜,这大宅鬼气森森,他两吵一下反倒有了些生气,思绪随着他两人吵闹,也就没那么怕了。
吵着吵着,三人也就没心思再走,干脆的找了个地方坐下,小协席地伏案,看着他两人从男女婚嫁终身大事吵到鸡毛蒜皮的琐碎,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温暖,不知多年以后三人能否像今日这般两小无猜?
这样一想心里乐极生忧未免有些惆怅,哥哥将来定是要做皇帝的,一坐龙椅深似海,难免患得患失忧国忧民,又怎还会记得这点童真稚趣,有道是伴君如伴虎,自己是不是还当他是那个处处护他的兄长,而不是人君臣子之份。至于蔡琰姐姐他日远嫁他方,能不能见得到还是个问题,如果小辩哥哥能把她娶了那是最好,这样一想,心里又是一笑,再看小辩蔡琰两人,不免自嘲一番??????
此时小辩蔡琰两人已是吵得不可开交,正围着堂上高位座椅吵个不停,原来堂上只有上位有一座椅,其他均是食案,案面平整用纸绢裱糊,且案足宽大,并作成弧形,围着庭中流觞酒泉倚右而立,左边一排青铜钟由小到大或七八钟一组,上下次序排编足有七组,合共六十五钟,最大一个足比一人七尺之高,钟身均绘有精美的饕餮图案。
小协看了不禁皱眉,也不知这是哪户人家如此奢华?他兄弟二人今早曾在议郎蔡邕家中呆过一时半刻,千石之臣不及其万一。想着便朝那最大的编钟走去,举起半个身大的木槌红着脸使劲一敲,钟声响彻殿堂,小辩蔡妍均是吓了一跳,停下辩嘴,纷纷对那编钟起了兴趣,那高高在上的座椅便如粪土一般被搁在一旁。
“这个好玩,浩大磅礴不失风雅。”小辩说罢,抢过小协手里木槌又是一敲,这声比方才更响,直是让人振聋发聩,小辩洋洋得意。
“真是没文化,这编钟岂是你这般敲法,简直是老牛弹琴。”蔡琰鄙夷道,她自幼跟在大儒蔡邑身边,耳濡目染之下,诗书礼乐甚是精通。
“那应该怎么敲,这个大钟敲一下便如山河鼓动,干脆和这辟邪一起带回宫中,一个辟邪镇宅,一个打更点卯。”小辩笑道,说着还从怀里取出一只如小猫的石雕。
小协蔡琰一看那石雕与门口辟邪兽石雕别无二致均皆傻眼,敢情大皇子殿下还是个偷儿,而且水准不低,比之春秋盗拓也是不遑多让?
“大哥,这不大好吧,俗话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呀。”小协说道,心里却是知道那小猫只怕没两天便会被小辩玩腻搁置一边。
“小贼,不错呀,这东西也借我玩两天吧,辟邪镇宅,我爹当这么多年官,家里却是清平的很,至今不过那一亩三分地,连我都没啥像样首饰,这东西往家里一镇说不定就时来转运,有朝一日本姑娘也是个腰缠万贯的陶朱公。”蔡琰手脚麻利一把抢过,
小辩一听不由脑海中浮现一满口镶满金牙,头饰凤钗宝珠,一身富丽金缕衣的贵妇正慵懒躺在翡翠绫罗玉榻对那小二跑堂丫鬟等仆人颐指气使,眉目间依稀有几分蔡琰姿容,只是那气质内涵实在不敢恭维?????小辩一阵恶寒。
“呐,本姑娘今天就教教你怎么敲这国之礼乐重器。”说着,蔡琰莲步轻移,身姿摇曳,在大小铜钟之间翩翩起舞,每一步踏着一个钟点,随钟声律动,小钟时清脆,明亮,悠扬,叮咚叮咚,飘飘然如是凌波微步,大钟时浑厚,深沉,气势磅礴,隆隆碰碰,泊泊然浩浩然间又如高山流水。
初为变徵之声,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概,二人皆欲垂泪涕泣。
小协在一旁随着蔡琰舞蹈钟声,时而嗔目扼腕,时而款款深情,时而喟然叹息,小辩也是看的离不开了眼,不得不说,这婆娘在乐律一道深得蔡邑真传。
最后一慷慨羽声,忽的嘭的一声,乱了奏调,三人一惊,却是一人从房梁落下,只见其面无血色,瘦如枯槁,竟像是被抽干血水一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蔡琰离得最近,被吓得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擦破皮肉,溢出鲜血。
小辩小协也被吓得不轻,退了几步,发现那人没啥动静,小辩方才走进些端详,小协瑟瑟说道:“哥,他不会死了吧。”
“你是想说这是鬼吧??????’小辩开玩笑道,其实不过故作镇定,心里也是害怕,可这里他最大又是个男孩子,怎可慌了手脚。用手在那人口鼻上一探,又用脚轻轻一踢,见没动静,回头摇首叹道:“已经死了。”
小协蔡琰一听却是更加骇然,蔡琰胸口一阵起伏,口鼻大张,如是被掐着脖子,忽的大叫一声:“鬼呀。”
那原本已是没了动静的尸体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小辩回头一看,只见那人披头散发,目光空洞,瞳孔眼珠布满血丝,哀嚎一声扑向小辩,小辩一个转身扑倒在地,灰头土脸堪堪躲过,那怪物一个扑空,嘭的一声撞在柱上,如木铁相击,虽擦破些皮肉,却无一滴血流出,身体竟似肉干枯木。
小辩迅速爬起身来,挟着小协蔡琰跑出大堂,刚刚踏进庭院,跑在花草从里,忽的脚踝一紧,吓得哆嗦,动作却不慢,一脚踹开,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枯木一般的手,目光再一闪,竟是一人如方才那般,只是身着不如方才那人华美,大概是个看门小仆。这一耽搁,回头一望,后面堂门柱梁上稀稀落落爬下几个怪物,动作如壁虎蝗虫,二话不说,拔腿就跑,方跑几步又有几双闪烁着嗜血红芒的眼睛,摇摇晃晃立了起来,如是木偶草人。
三人已是进无可进,退无可退,小辩无奈摊手,苦笑道:“书虫好样的,一首敲钟惊天地泣鬼神呀。”蔡琰生死时刻也没了骄横,一双明眸汪汪,呜呜的哭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