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崔凡特生活的第一天,丹尼就尝遍了生前想要的所有美味,这些美味都是容易使人满足的、且不是摆放在高档食窗里的食材,而丹尼能够想到的只有这些,他从特派员那里获得整整三尺长的大蛋糕,以及夏天里最有可能出现在小商贩手中的奶油冰淇淋,他还喝下五到六瓶橘子汽水,将吃不完的果冻肉丁随手倒在地上也丝毫不会觉得可惜,因为这些食物都是想来就来,在丹尼眼中,崔凡特的某处一定拥有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美食工厂。
在崔凡特生活的第二天,丹尼继续待在家中享受他的美餐,除此之外,他还非常乐意看到七十八号特派员为了他而劳累奔波的模样,他甚至苛刻地要求对方在十分钟内满足他提出的五项要求,但特派员最终只实现了其中一半。
在崔凡特生活的第三天,丹尼竟然对蛋糕之类容易得到的食物产生起厌烦和恶心,为了不想看到过去两天在屋里出现过的食物,丹尼拒绝了特派员的一些好意,在家里狠狠睡上了两天两夜,梦中,他梦见自己仍是寄人篱下,为了几个铜钱却把双腿跑断的打工仔。
在崔凡特生活的第五天,丹尼才想起需要找个伙伴同自己谈谈心,于是他第一次怀着自力更生的态度走出了家门,七十八号特派员由于过于劳累,就窝在离家不远的榕树下,原来这个家伙一直勤勤恳恳地守着这片领地,就像是放哨站岗的士兵,丹尼走了过去,发现对方正小心翼翼地打着呼噜,手中抱着接受短笛信息的某种仪器。
丹尼看到特派员的时候,他就像是被宽广的乌云遮住了阳光,条件反射地从睡梦中醒来,从他身上留下的汗水可以看出,这个家伙显然是被主人的忽然出现吓坏了。
“如果你还需要点什么,可以随时吹响笛子,不必亲自找我。”特派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又把脸埋低,目光斜视丹尼脚上的那双拖鞋,突然间,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对丹尼说到:“哈,你一定是想要换一双能够爬山涉水的好鞋子,没问题,我这就去把它找来。”
“不必了,我只是想问你,我有邻居吗?”
“邻居?这是你迄今为止向我提出的最奇怪的要求。”特派员带着充满疑惑和忧愁的微笑站了起来,朝丹尼鞠了一躬,继续说:“你所居住的地方叫做牛奶小街,它只是崔凡特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在这条酷似牧场的街道上,邻舍之间都隔得非常远,如果你执意要去找你的邻居,那么可以沿着这条街道一直往前走,大约一公里的路程,你可以看到一棵与这相同的榕树,那榕树的后面,就会有一幢相同的房子,那房子里边……”
“我需要交通工具。”丹尼打断了特派员的热情介绍。
“你说什么?”
“交通工具,就是代步车,或者是古老的四轮敞篷大马车。”
“恐怕,你得用你的双脚走到那里。”
丹尼十分生气,就像是有人当他的面撕毁了重要协议,他把音调抬高到与那些名门富豪平起平坐的水平,指着七十八号的鼻子大声说:“听着,你是在为我服务,你曾说过,我可以得到想要的东西,那么现在请你对我解释,为什么我不能得到交通工具?”
“因为它不属于我们之间的协定,很抱歉,丹尼先生,我只能为你提供住处,为你提供衣服,为你提供每日必须的食物,至于其他不属于条款的内容,我无法为你弄到手。”特派员几乎是红着鼻子对丹尼说:“你诞生在牛奶小街,就注定你只能享受三等公民的待遇。”
“条款?那是什么样的条款?我根本就没见过!”丹尼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的激动,他觉得自己是上当受骗了,得向特派员讨回公道。
“怎么?斗篷先生没有向你交代清楚就把你送到这儿来了?”特派员接着说:“能够在崔凡特享受何种程度的待遇,取决于你在生前付过多少钱,我想斗篷先生是不会遗漏任何一枚硬币的,你应该只缴纳了八百到一千元不等,丹尼先生,需要我再让你回想一遍吗?”
“好极了!九百元意味着我得不到交通工具,兴许只是交通工具,特派员先生,但我还可以走!”
丹尼其实对斗篷先生的告知早已心知肚明,他在崔凡特买不到国王的待遇,但那九百块钱却能让他的下辈子衣食无忧,他一边大摇大摆地往前走着,一边哼着前些天从精灵那里偷学来的曲子,他俨然已经将自己当成这条街道的主人。
看到丹尼拖着长长的影子慢慢走远,七十八号特派员忽然想起还有重要的话,于是便冲着早已听不见声音的丹尼呐喊一声:“千万别过界!先生!”
丹尼往前走了几步,似乎听到七十八号特派员在朝他喊话,他回过头,看见对方正在向这边热情挥手。
“瞧他那副德行,天生就只配做个仆人,而我呢,我已经受够那样的生活。”丹尼对特派员的呐喊无动于衷,他自言自语着,继续向前走去。
宇宙中的星辰像是云朵,平静地逆风飘荡,光滑地像鹅卵石一般的土壤里竟在一夜之间蹦出百合花,漂亮地出奇,而在崔凡特的牛奶小街上,这样的风景无时不刻都在变化着,丹尼在前天看到过亮晶晶的河流从牧场中间穿过,昨天,他却看到牧场中间长出一排槲树林,今天,这些槲树又不见了,如同蜂鸟般渺小的精灵们在围着百合转,叫声中藏着蚊母鸟的悲伤。
但在丹尼眼中,这样瞬息万变的一切都是美好的,他注意到今晨的行动与往常不太一样,步子可以迈得更远,头也可以抬得更高,牛奶小街上足有上千的住户等着他去登门拜访,而在他们中间,该有上千的故事可讲了。
终于,年轻的丹尼在平敞的石子路面上望见一棵与自己门前相仿的大榕树,榕树下树蛙似的蹲着另一名特派员,这名特派员也是穿着小丑服装,只不过是头发短了,身材矮了,更像是被囚禁在牢房里的奴役。
丹尼兴致勃勃地走了过去,摇醒了同样处在深睡眠的特派员,没料到特派员竟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长嚎,像是女人见了毛毛虫那样慌张,他根本就来不及抬起头,说话的时候,声音仿佛是上了山坡弯道那样颠簸:“乔,乔先生,请让我,让我再睡一会吧,我发誓我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请让我……”
“乔?不,我叫丹尼,请不要在我的名字前乱加后缀。”
“丹尼?”特派员从阴凉处抬起脸,他的胸前挂着一块铭牌,牌上刻着七十九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