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尸体,要么伤痕累累,要么白发苍苍,然而说到底,却没什么两样,都是两手空空。
——欧阳羞羞
老前辈依然只顾热闹的招呼着众人围观战利品——那个头上长草的娃娃——却丝毫没有顾及我们三个人的不安。
“哎你们几个,把这宝贝抬到篝火旁,等我哥哥回来,我们俩亲自把它送回宗族,让大族长过过目,这一趟总不算白出来”老前辈吆喝着安排下去,几个人便抬着方台移过去,其余人仍争先恐后上前围观。
“嘿嘿这东西,灵着呢”老前辈转过头看着我们几人,颇有几分炫耀的说:“只要它跳出结界,一钻到土里,那就再也别想逮住,刚几个小子在结界陷阱中一通围捕,结果还是差点让它逃出去,好在我及时赶到,一把揪住小辫子,这才逮住它,要是我再晚到一会儿……”
“前辈,我们的事……”见他口若悬河,蛋二不得不打断他。
“哦,你们放心,我哥哥准是遇见什么好玩儿的事儿给耽搁了,你们就安心在这儿等着,放心,他一回来,那个玉儿丫头也就平安到达了”老前辈拍着胸部保证说。
三人无奈,除此似乎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在他的带领下一边等,一边参观这个只有几间土屋的据点。
“看见那个吗?”老前辈指着搭起的台子上刚刚被砍掉脑袋的怪物说道:“柴骨兽,别看这家伙长相丑陋,它骨粉、体液甚至是毛,都是修复精气损伤的上等佳品。这个就不同了”前辈又指着旁边一人高的笼子说道:“它就漂亮的多了”
只见笼子里关着一只非狼非狗的动物,一身洁白的绒毛几乎能反射一旁篝火的火光,见我们走近,它抬起头充满敌意的盯着我们。
“豪狐,这东西也是极有灵性,非常善于模仿人类的女子,只要你想,它可以幻化成任何……好吧,我不该跟小孩子说这些,总之人类中那些大亨们最喜欢收藏它,加以调教之后,很快会有买主为它出大价钱,要知道,宗族是需要养活很多人的。对对,还有这个,极乐荒魂……”
老前辈口若悬河的介绍着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但是话语间让我开始越来越不舒服,在这里,那些所谓的荒魂似乎不再是残害人类的凶物,倒更像是倍受欺凌的猎物……
“知道么,这里可是一片风水宝地”前辈介绍完那些笼子里的猎物,指着昏暗的四周说道:“几年前,有族人在这里发现了奇特的荒魂,随后就建起了这个据点,果然不负期望,我族在这片荒野得到了不菲的回报,之前衰落的宏元一族几乎因此而焕然一新!”
“仅仅就靠这片荒凉的山野?”蛋二有些不屑的说。
“没错,我说的一点都不夸张”老前辈得意的笑了笑,随即又颇有深意的看着蛋二说道:“嘿嘿,可千万别小瞧这片荒凉之地,如果大平王乐意从中游说,使我族与大宗修好,我们非常乐意和赵氏一族共享这里的繁荣,只要……”老前辈捋着胡须笑道:“大宗也允许我们进入落凤谷”
落凤谷,多熟悉的名字,在老爸口中,那里是灾难的象征,然而此时在这位老前辈话语中却似乎对那里充满向往。
蛋二颇有些轻蔑的哼了一声,道:“这种事,我听不明白,您还是和我父亲说吧”
“嘿嘿,二公子真是谦虚,哪个点化宗族存续至今,不是依靠着自己的风水宝地立世?”老前辈笑着说完,见蛋二似乎仍无反应,无奈的摇摇头笑着说:“好吧没关系,不管是你真的不懂,还是在婉拒,今天能结识赵氏二公子算是幸运,之后我们也确实有必要和你父亲好好谈谈,那就等待合适的机会好了。行了小伙子、姑娘们,时间不早了,大家都该休息了,会有人帮你们安排住处,安心睡个好觉,等我哥哥回来,你们就可以继续肩负的任务了”
老前辈说完,转身自顾自的朝着一处房舍走去,没几步,又停下来转头问:“你们的任务棘手么?如有需要,这个据点不少精壮的族人可以帮忙”
“不需要了,只是很普通的常规任务!”蛋二面无表情的回复,显然,此时他和我一样,都对这位前辈缺乏好感。
老前辈无奈的摇摇头,用手指了指蛋二笑道:“嘿嘿,小鬼头!好了,我不问就是了,都早点休息,这四周可不像看上去那么安宁,晚上没事别到处乱跑哦”
老前辈转身进入一间房舍,随即有族人上来带路,指引我们进入篝火旁的另一间小土房,房内东西两屋,武浈睡一间,我和蛋二则睡在另一间。
“我对这些人没什么好感”躺在简陋的木床上,我轻声对蛋二说。
“我也一样,别误会,点化宗族并非都是这样”蛋二侧过身说:“还有,别让他们知道你的身份,千万别低估了大小宗的矛盾”
“嗯”我点点头不再说话,外面篝火跳动的火光映着窗户的影子在屋顶摇曳闪烁,我心里担心玉儿的安危始终辗转难眠,想想刚刚那位前辈,按照蛋二的说法,他的实力已十分了得,而另一位老前辈似乎比他还要厉害,这么看来玉儿应当无碍,可我心里总是有种莫名的不安,躺在床上思来想去的翻腾了很久,不知到什么时候才渐渐开始有些恍惚。
噼噼啪啪的篝火声在耳边时隐时现,朦胧中一恍惚,顿时感到奇怪,身边又是一片断壁残垣,四周昏暗中张牙舞爪的树影恍若鬼魅,似乎又是在火车上那个短暂的幻梦。
寻着前方一缕微光缓缓走去,绕过一处断壁,仍是那一小堆篝火,篝火旁仍坐着那个一身黑袍的家伙,脸在帽子的遮挡下难以辨识。
想起之前梦中出现的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孔,我远远的站在一边不敢再靠近篝火。
“我们又见面了”这次,他没有抬起头,只是用根树枝一边拨弄着眼前的篝火,一边缓缓的说话,我仍愣在一旁不敢靠近。
“这样反反复复的游戏有意义么?抛开我,你到底想得到什么?”对方依旧不抬头,只是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着我完全听不明白的话语。
见我始终没有反应,他终于抬起头看着我,四面一片死寂的黑暗,只眼前一小堆篝火映衬着他非人非兽的面孔,瞪圆的双眼在篝火映衬下,反射出血红的荧光,看着他的脸,我瞬间感觉根根汗毛竖起,过度的恐惧几乎让全身都变得僵硬,整个人连掉头逃走的力气都没了。
“哼哼,又是这副模样,这就是你口中正义的自己?我只看到你千百次展示自己的胆怯和懦弱!除了这些,你还得到了什么?”对方轻蔑的口气质问。
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想转头逃走,然而此时紧张的几乎全身都在发抖,两腿更是僵硬的一动也不能动,我只是看着他就已如此恐惧,之前的什么蜘蛛女、残脸男,甚至是遭遇尸王血烟,和他比起来,简直天壤之别。
“回答我,这次,你得到了什么?”他泛着血光的双眼盯着我,语气中已然有些不耐烦。
我努力控制着因恐惧几乎要瘫软的身体,从喉咙中颤抖着挤出声音来:“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每次都是这个样子,能不能多少让我看到一点希望!”对方转头看着篝火,语气颓然的嘟喃着。
见不到他的脸,我的恐惧稍稍缓解,然而仍是战战兢兢杵在一边,丝毫不敢动弹。
“开始被追杀了?”
对方又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却激起我一阵惊奇,忍不住抛开刚刚的恐惧,轻声问:“你、你怎么知道?”
“哼!无助么?绝望么?”
听上去他似乎对我没有敌意,于是精神一松缓,无力的蹲在地上,低头回想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颓然的说:“无助……有一点,绝望,倒、倒还不至于”
对方冷笑两声,不屑的说:“我几乎能看到你的下一具尸体了,要么伤痕累累,要么白发苍苍,然而说到底,却没什么两样,都是两手空空”
我心头一惊,抬起头看着他,鼓足勇气轻声问:“你……你是谁?”
“我是谁?呵呵,又开始了,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的问题”对方似乎颇为无奈的苦笑着摇头说。
“反反复复?”我费解的看着他,忍不住说:“我们……好像从没见过吧?”
“从没见过?哈哈哈……”对方突发一阵狂笑,像是我说了一个多么好笑的笑话一样,随即一转头,瞪起血红的双眼大声咆哮:“千百回了,你不腻,我都腻了!
我猛地一惊,忽地坐起身,一片昏暗中,微光闪动,待回过神儿来,四下张望,这才想起自己仍睡在那间土屋内,窗外篝火依然噼噼啪啪的轻响,一旁的蛋二翻身过来,机警的低声询问:“怎么了?”
我紧张的喘息了一阵,摆摆手说:“没事没事,一个梦,一个梦而已”
蛋二听了稍显释然,躺下身宽慰着说:“放松点,别太紧张,天快亮了,抓紧时间再休息一会儿,明天一接上斩玉,我们还要赶很远的路”
“哦,放心我没事”我故作镇定的回了他,自己却感觉一身的冷汗,已然毫无睡意。
躺下翻来覆去折腾了一阵,实在觉得憋闷,想起蛋二刚说天快亮了,索性起身下床朝屋外走去。
“你去哪?”身后蛋二轻声问。
“门口透透气,没事,你睡吧”
没等蛋二回应,我转身推开门,外面的篝火正旺,似乎整晚都有族人在外面守夜,此时天色漆黑,完全没有要天亮的感觉,似乎时间还很早。
时值深秋,这个时间外面凉意正浓,我索性坐在篝火旁,无聊的拾起一节木柴扔进去,再看着它在篝火中惊起一片流萤,守夜的族人从旁经过,只扫了我一眼,没说什么便走开了。
正当我看着跳动的篝火独自愣神儿,身旁传来几声咚咚的轻响,寻声望去,竟是那个透明罩里扣押的小孩儿,只见它一边轻轻敲击方台,一边眼巴巴瞅着我,嘴里还嘟囔着什么,我一时好奇,挪了挪位置,靠到跟前想听仔细。
“妈妈……”
妈妈?我怎么看也是个男人吧,这小东西怎么会冲着我喊妈妈?然而再听,似乎还有内容。
“妈妈,吃掉了,爸爸,爸爸也吃掉了,兄弟姐妹,都吃掉了……”
我心里一阵惊恐,这小家伙满嘴说的什么?怎么听着这么瘆的慌!
“嘟嘟怕,嘟嘟害怕,救救嘟嘟!”
听着稚嫩的声音,我恍然明白,它似乎是在向我求救,我正不知如何是好,一旁笼子里的豪狐慵懒的打个哈欠,瞥一眼小家伙,竟小声开口说道:“地精,你省省力气吧,向点化者求助,亏你想得出!”
小家伙回头看了看豪狐,转而又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小手敲了敲我和它之间的透明罩,轻声说:“哥哥……不一样,好人,救我!”
一旁另一个笼子里,关着一只羽毛极为华丽的鸟,印象里,老前辈似乎称它什么极乐荒魂?只见它抖了抖身上的羽毛,也漫不经心的看着小家伙说道:“点化者哪有不一样,穷凶极恶,贪得无厌!”
小家伙两手贴着透明罩,眼巴巴的瞅瞅我,随即沮丧的低了头坐下去,不再言语。
“我……我要怎么做?”我壮起胆子贴近跟前小声说。
小家伙猛地抬起头,一脸兴奋的看着我,一旁的豪狐和极乐荒魂也都抬起头紧盯着我,似乎在它们看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小子,你是在开玩笑么?”极乐荒魂压低声音问。
“不,我说的是真的,我想帮你们”我坦诚的说完,又低头看着眼前的小家伙问:“我该怎么做?”
小家伙满脸高兴的趴到跟前,指了指方台边缘的锁扣说:“打开,打开”
我俯身靠过去,用力拉了拉,然而那锁扣紧的很,纹丝不动,我调整了位置,再次用力拉,还是纹丝不动,没办法,转身找来一根木棍,正要试着撬开,一旁的豪狐却轻声制止:“你轻点,这里的其他人可不都和你一样!”
被它一提醒,我连忙四处观望,守夜的族人不知巡逻到哪里,此时似乎不在跟前,机不可失,于是将木棍插进锁扣下的间隙,正要用力撬动,远处突然一声轻喊:“你在干嘛?”
我连忙抽出木棍,坐在屁股下,看一眼正走过来的守夜族人,他和我隔着一大堆篝火,应该没看清我刚刚的举动,于是我连忙解释:“我……刚刚我是……”
一时正找不着合适的托词,旁边却突然闪出一个人影——蛋二?
只见他冲着守夜族人招招手,轻声问:“哎那个谁,你知道我么?”
守夜族人一愣,连忙笑脸道:“知道知道,兴长老交代过了,您是赵氏的公子,要我们小心照顾来着”
“哦,知道就好,我正好有点事想让你帮忙,是这么回事……”蛋二上去搭着他的肩膀将他拉开。
眼见蛋二是在帮忙,刻不容缓,我将木棍插进锁扣,用力一撬,腾一声轻响,一个锁扣被打开,心中一阵窃喜,里面的小家伙也忍不住兴奋的轻轻拍手,随即第二个、第三个……八道锁扣逐个被撬开,小家伙出溜一声从里面钻出来,顶着头上一撮嫩绿的草叶,一颗红艳艳的果实左摇右摆的可爱极了。
“哥哥,好人!”小家伙奶声奶气看着我说。
我尴尬的笑着,催促着说:“别说了,快走吧”
“地精,你运气真好,遇见好人了,快走吧”一旁的豪狐也催促着说。
“别担心,我逐个放你们出来”我说完,走到豪狐的笼子前,却发现笼子上扣着一把将军锁,心想这下糟糕,大话说早,这锁头要弄开非把所有人都吵醒不可。
豪狐在里面惊讶的看看我,轻声说:“你真的要连我们也一起放出去?”
“是、是啊”我有些迟疑的说:“可是,这锁头……”
“不用管,把上面贴着的几道符文撕下来”豪狐站起身,前爪指着笼子上方说。
我抬头一看,笼子上横七竖八贴着好几张黄纸,上面画着奇奇怪怪的图案,于是毫不犹豫的上去一把都撕下来,正转头要问接下来怎么办,却发现笼子已经空了?!
“多谢小英雄搭救”身旁传来柔声细语,一转头,竟是一个亭亭玉立的美艳少女!
心头一慌,还没来及反应,对方便上来一个拥吻,顿时幽香满怀、六神无主……
“这算一个小小的谢礼,来日方长,有缘再见,定当厚报!”少女倚在怀中轻声说。
“这……这倒不必,其他,其他再救!”我慌乱中已然语无伦次。
依照此法,篝火旁三三两两的笼子全被释放,顷刻间五六个奇珍鸟兽聚在一起向我道谢,我不好意思的笑着挠挠头,随即叮嘱说:“不要谢了,你们赶快离开,只是、只是以后……”
“小英雄放心”豪狐幻化的少女作揖说道:“我们向来远离人迹,本就无心烦扰他人,此后也定然不会烦扰人类”
我放心的点点头,忙又摇头说:“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说你们快远远的离开,以后不要再被抓到才好,快走吧!”
“小英雄!”极乐荒魂扇动着翅膀落在我肩头,轻声说:“我们都走了,天亮以后,你怎么跟其他人交代?”
“这个……”看着一堆空笼子,心里倒真犯难,然而还是坚持着说:“这个你们不要管了,他们终究也不会把我怎样,你们尽管快点离开就是”
“好人哥哥,不怕”只见那个被称为地精的小孩上前来,围着篝火蹦蹦跳跳一圈,转眼,笼子里的豪狐又原模原样趴着,极乐荒魂也一身华丽的关在笼子里,透明罩中仍然有一个小孩子老老实实的睡在里面……一切都无变化一般。
“这样,一会儿,不会发现”小家伙站在跟前奶声奶气的说。
“是个好办法”豪狐少女走到跟前,轻声说:“小英雄看起来和他们也不是一路,天亮后只需尽早脱身,只要幻象没被揭穿,当可安然无事”
我高兴的点点头道:“好,那事不宜迟,大家都快点离开,一会儿被守夜的族人发现就不好了”
几个荒魂精灵连连道谢后,各自在黑夜中散去,地精一转头,半个身子便沉入土中,冲着我挥挥手:“好人哥哥,再见”便彻底沉入土中消失了。
极乐荒魂站在我肩头轻语:“好人,终将好报”随即一振翅,升入半空,头顶盘旋一圈,高飞而去。
我笑着挥挥手,目送它离开,再一转身,豪狐少女竟仍靠在身前,于是焦急的催促道:“你怎么还不走?”
豪狐少女再次靠上来倚在我怀中,轻声说:“精气温润和煦,小狐自修成以来竟从未遇见过这样的点化者,若不是时机匆忙,倒真不舍离开……”
随即面颊又被送上一枚香吻,这样一个美艳少女拥在怀中,温香软玉、吐气如兰,虽知她是豪狐幻化,却仍是心绪不宁,完全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
见我呆楞的神情,少女掩口而笑,轻声问:“来日方长,敢问小英雄如何称呼?”
“我……”略一迟疑,正不知该说杨昭还是度月千阳,然而一转念,既然身在奇遇,当言奇事,于是道:“族号千阳,度月千阳”
少女退出半步,仍旧掩口轻笑着说:“小狐记下了,大恩来日再报”
一缕青烟袅袅而散,再寻不着半点踪迹……
看着眼前一片空寂的夜幕,内心倍感欣慰,也许如人类一般,荒魂也绝非都是凶恶的野兽,人类中的凶残者,比起他们,不知又胜过几倍。
“将军真是菩萨心肠,恐怕那只狐狸的恩情,将军才最为在意吧”身后传来温柔而熟悉的话音,是武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