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浓厚的乌云笼罩上空,细雨中的林府大宅显得尤其扑朔迷离。
隐约间,朦胧的寂静似乎令人黯然神伤。
在一片涣散的苍翠中,有一修长的黑影,孤独地站立。
淅淅沥沥竹叶的滴水声,伴着黑影低沉的男音有如无数清泪汇成的泉,从人的心眼一滴一滴渗入灵魂。
黑衣人清秀绝伦的脸庞仿佛一块冰凉的白玉,精致的五官像用剑刻在了脸上。
他木然伫立,一袭黑衣被雨雾打湿紧紧贴在身上,活像一尊沾满残叶的黑石雕像。
突然,附近的濛濛苍翠中又多出了一个黑影。原来,他不是独自一人。
那个黑影默默站在一旁,仿佛有意维持着这种气氛。良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莫师兄……走吧,别被发现了。”
“千里孤坟……她连坟都没有啊……”莫子千喃喃自语,苍白的两颊湿漉漉的,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苏明月凝视着眼前摇摇欲坠的身影,心中一阵揪紧的酸疼。他缓缓走上前去,满地竹叶发出轻微的响声。
莫子千的眼眶里突然溢出清澈的泪,一颗一颗,犹如断线的珍珠滚落,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滑出层层叠叠的湿痕。他湿漉漉的的眼神往前方迷茫地望去,似乎在苦苦寻找着什么。
苏明月一下子愣住了——十几年的相处,他从未见过莫子千哭,甚至是落泪。在他的印象中,莫师兄一向是一个板着脸的聪明人物,说话冷硬,虽说偶尔也会犯傻冲动,但也是由于愤怒造成;脑海里似乎从来没有“悲伤”的概念。但如今,他觉得自己想错了,眼前的高冷人物一下子凄美起来,甚至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原来,莫师兄也有痴痴的守望,也有一颗在情感中脆弱的心。冥冥之中,他对这个性格怪异的人产生了一种兄弟般的同病相怜。
苏明月禁不住长叹一口气,伸出胳膊轻轻揽了揽莫子千,谁知见莫子千突然全身一阵无力,似要歪倒,连忙用力扶住。
莫子千半靠在苏明月的胳膊上,精疲力竭地闭上眼睛,声音显得有气无力:“今天是你的忌日啊……清儿……你听得到我在叫你么……你当然听不到……”他突然凶狠地甩开开苏明月的胳膊,往前踏一步,咬牙切齿地凝视着前方,喃喃说道:“程蝶清!为什么你要比我早走一步!我九死一生逃回来就是为了能见到你,你却先走了!抛下我也就算了,你为什么还要带走我们的孩子!他连名字都还没有啊!等我以后带着儿子找你来算账!”
说完这句话后,他突然沉默了,迷茫地凝视着眼前的雨雾,良久,才缓慢地说:“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说罢,他无言沉默。
苏明月凝视着前方那纹丝不动的雕像,心中阵阵抽痛。想上前劝劝他,脚却像绑了石头似的,怎么迈都迈不开。
谁知突然,他看见莫师兄缓缓回过头来,整张脸像冻住了一般木然,只有一双潮湿的墨瞳黯然地望着他。
“莫师兄……?”
莫子千的眼神里突然多出了一种撕心裂肺的无奈,他瘦削的身影此时仿佛挺得太久的梅树,满枝白花被冰雪摧残了孤高的香气,干裂的枝桠在狂风的怒吼中摇摇欲坠。
“莫师兄……?”苏明月担心地上前一步,却又忍不住低下头去。他无法直视这种复杂的眼神。
正在这时,沉默了很久的莫子千开口了:“苏师弟……”
“师兄?”苏明月发现莫子千的身体开始微微倾斜心中一紧,连忙跨步上前。
莫子千的声音细若游丝,似乎是在低声下气地恳求:“请你允许我……请你允许我……睡一会儿……”
“莫师兄!”苏明月快步上前,使劲儿托住往后栽倒的莫子千,却只见莫子千紧闭双眼,毫无动静,不由得急道:“莫师兄!莫师兄!你怎么了?”
莫子千毫无反应。
“莫师兄!你若能回答我就赶紧回答我啊!你怎么了?”
谁知,莫子千懒懒地睁开双眼,嘴角一勾,轻声道:“我不是说我要睡一会儿么,你瞎嚷嚷什么啊。”说罢,又翻眼睡去。
苏明月舒了一口长气,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莫师兄你耍我啊!这个时候睡什么觉!被发现了怎么办?再者……你这么重我怎么搬得动你!”
莫子千根本不理他,我行我素地睡着。
无法,苏明月只得将莫子千搬到一块干燥点的岩石上:“感冒了别怪我!……得了吧,你根本不会感冒。”
苏明月坐在另一颗岩石上,心中祝愿莫师兄别睡了别睡了!
渐渐地,他也感到眼皮沉重起来,但他知道他不能睡,时刻保持着警惕。因为他知道,他们的任务是将藏在林府里的一个人引蛇出洞。
雨,自顾自地下着,完全无暇顾及竹林深处两个疲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