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驻足又散去,唯独身姿纤细的少女站在榜前,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上阳宫。
红院高墙,明亮的殿内,地面光洁亮堂反射着暗光,内监匆匆忙忙走过大殿,绕到殿后,对站在拐角处的宫女小声低语了几句。
那宫女颔首,转身看似不疾不徐却速度极快走到那帷帐落下的精致梨花木床前,恭敬地跪下行礼:“太后娘娘,殷王到了。”
这一声落下,帷帐内一片寂静。
宫女跪着低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站在床边的嬷嬷不由轻轻颦眉,刚想出声,又听得帷帐内一声苍老又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让他进来。”
声音听不出任何喜悦或者不悦。
宫女毫不含糊地应下,随即起身走到拐角处,对等在那里的内监禀告了命令,那内监得令,匆匆返回了殿门口。
不一会儿,两道暗沉的人影自殿门口方向逆光而来,一身重紫色锦袍,步态悠闲,却仿佛将天边的暗云全部拉扯了过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直到走道上有宫女跪下身到了一句:“见过……殷王殿下。”
众人心里一颤,齐齐跪了下去,安静的走道上只听见齐齐扑通的跪地响声。
简顷恍若未闻,只步态优雅地走到后殿口,等在那里的两个宫女见到来人,也不由分说立刻跪了下去:“见过殷王殿下。”
简顷自然不会理会,跟在身后的袁离便道:“殿下要见太后娘娘。”
“是。”宫女俯身应道,“太后已等候在殿内了。”
简顷掀起眼皮淡淡瞥了那宫女一眼,抬脚跨过门槛往里走去。
袁离亦是顿了顿脚步,随即面无表情与那宫女错身而过。
董嬷嬷将一碗茶盅放到桌上,抬头就见到两道人影。
“见过殷王殿下。”她不慌不忙跪下身去行礼。
简顷视若无睹站立在殿中央,身后的袁离迅速将手中一捆绒布包裹住的软垫打开放在椅子上铺好,然后推到简顷膝盖后方,简顷这才慢条斯理一边往下坐,一边声音幽凉地道:“见过皇祖母。”
对于这位大楚太后,他从来算不上有多恭敬,偏生却没人敢说他一句“没有礼数”,董嬷嬷自然也是习以为常,沉默的站在一边。即便简顷太多一如既往,可隔着一层迷蒙的帷帐,太后仍旧蹙了蹙眉,片刻,却是道:“小殷,今儿怎的有时间过来?”
太后从来都是叫简顷的封号,亲疏关系可见一斑。
“皇祖母卧榻已久,父皇为此事是整日辗转难眠,特意吩咐孙儿寻上好药材来探望探望皇祖母。”他轻描淡写地说道,顺手从旁边的袁离手上接过一杯清茶。
辗转难眠?
不说还好,一说太后心里蹭地是冒起一股火气。这种话骗骗天下百姓还有的放矢,骗她——
事实上她和皇帝早已面和心不合,和几个皇孙自然也和不到哪里去,好在皇帝是面子里子都留给她,如今还不至于太难堪。
“呵——”太后冷笑一声,哑着嗓子道,“如今你们合伙给哀家下药,不就是想一步一步整死哀家么?哀家今儿还是那句话!”她说着硬生生撑起身子坐得直直的,隔着帷帐神色阴鸷地盯着简顷,“想让哀家屈服,没有那么容易!”
由于情绪太激动,说罢太后便喘了几口粗气,董嬷嬷急忙掀开一角探进身子想帮她纾解,却被太后一把推开:“行了!”
董嬷嬷沉默地又退开身子。
简顷一直垂着眸子拢着手中的茶水,直到大殿内又渐渐恢复了寂静,才动了动手指,这才将瓷茶杯盖儿当的一声扣上,掀起眼皮,露出一个似笑非笑地表情:“皇祖母身子还虚着,怕是别动这么大的肝火为好,。”
说话间袁离不知从哪儿变出一个精致的木盒,上前一步恭敬地将盒盖打开:“这是殿下重金寻来的雪莲,殿下的一片孝心,望太后笑纳。”
太后皮笑肉不笑地瞟了那盒子一眼:“哀家怎么知道有没有毒?”说罢,摆摆手,“行了,没事儿就回去罢,太医说哀家要静养。”
闻言简顷也没有过多留意,慢条斯理站起身,幽幽道:“皇祖母可要好好保重身体。”
言罢便径直转身优雅地走了出去。
直到门口的内监传来长声遥遥的一句:“恭送殷王殿下。”
太后才神色疲惫地重新靠进榻上:“给哀家哀按摩按摩罢。”
每次见完简顷,太后总是会觉得头疼,这当然大多只是心理作用,可董嬷嬷仍然乖觉地凑到床沿边伸出手按摩,一边揉着她太阳穴,一边叹息着道:“太后娘娘,如今形式险峻,太后娘娘要放宽心,莫要先弄垮了自己的身子。”
“你说他今儿怎的忽然过来看我了?”她岔了话题霍地睁开眼瞥了一眼桌上精美的木盒子,“我可不相信他是什么孝心。”
董嬷嬷亦是奇怪着,却又听太后道:“怕是担忧哀家的病提早好了罢?”
董嬷嬷沉默不语。
太后冷冷嗤了一声:“也难得让他亲自来走这一趟了。”说罢,阖了眼皮,“那玩意儿,就收起来罢。”
董嬷嬷低低道了一声:“是。”
简顷出了殿立即上了软轿——
这也是他的特权,通常皇子封王是不允许在宫中行车或者乘轿,偏生他就可以。
袁离摆了摆手,四个宫卫立刻听话的将轿子稳稳抬起来,刚走出两步,简顷忽然道:“本王瞧着老太婆精神倒是不错。”
袁离亦是沉思了一会儿:“殿下的意思是……”
“我瞧着她似是不需要请什么名医了,着人下去传话,一律不准再给她什么大夫了。”简顷眸光诡谲地看了他一眼,嗓音低柔幽凉,“袁离,这个总是你能做到的事罢?”
“……”
消息很快又传到了太后耳朵里。
哐当——
铜盆被掀翻在地,热水浸湿了地毯,一干宫女瑟瑟发抖地俯身而跪,没有一人敢抬头出声。
热水也同样浸湿了太后的袍角,她极为不耐地将锦袍拉开:“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