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敢不尊敬你呀，韩婆婆！”杜玉玲说着嘻嘻哈哈地跑开了。
“别忘了通知其他人！”韩柳在后面喊着。
韩柳在这医院已经工作十年了。十年，不知不觉，日子就这样一下溜走了三千多个。她由一名充满激情和好奇心，啥都不懂的小护士，变成了护士长，带领着十几个一二十岁的小女孩。难以想象，总觉得自己也很小啊，可看到她们的单纯快乐，又觉得自己是老了，每天忙碌得像一部高速运转的机器。社会是什么？社会就是一部高速运转的大机器。在社会这个大机器里不停地主动或被动地转啊转，你的童年，你的青春，你的梦想，你的快乐或悲伤都在飞速地转动。每天一睁开眼就有许多事要做，工作、大家庭、小家庭，而孩子是她现在每天要操心的固定的事情，所有这些把她每一个日子都塞得满满的，她忙得都快忘了自己。她甚至觉得自己一生都会是这么拼命地干着，十足地忙碌。人生如梦也好，人生如戏也好，每天你都得踏踏实实地做完那些家里家外的事，扮演好各种角色，不由得你想还是不想，更不论你喜欢还是不喜欢。努力地忙碌吧，拼命地演吧，为了有一天能好好地歇下来，再也不忙、再也不演。
会有那么一天吗？
周师傅，45岁，二十年前就出现心慌，酒后或劳累后胸闷晕厥、头疼头晕等不适症状。经检查，这是一位先天性瓣膜病患者。正常人的主动脉是三个瓣膜，而他是两瓣化，瓣膜严重关闭不足，关闭不全造成血液倒流，这样左心室负荷加大，负荷加大，心脏就会扩大，心肌还会产生肥厚性病变，后果是心衰。经最后会诊决定，必须手术，但有粘连，不适合微创，只得开胸。
10：00，崔扬走进手术室，两名手术助手，两名灌注师，一名麻醉师，一名器械护师都已经到位。
麻醉—开胸—建立体外循环—心脏停搏—切开心脏—瓣膜探查—评估，麻醉师密切观察着手术台上的病人以及心脏检测仪，随时调节病人的血压；体外循环灌注师建立体外循环系统，密切监视病人的心肺循环系统。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根据病人病情，崔扬修改了方案，切除病变瓣膜，置换25号主动脉瓣膜。
手术成功，病人出生以来的心脏缺陷得到了彻底根治。
下午一点半，崔扬走出手术室，喝杯牛奶，吃个面包，又进入第二台手术——心脏搭桥。
查完房，韩柳又一一检查一遍，叮嘱一遍，请杨月帮着看一下，她才匆匆赶去胃镜室做检查。马不停蹄地忙了整整一上午，她还空着肚子呢！
做胃镜的人倒不多，三四个人在走廊的椅子上坐着等，韩柳走进胃镜室看了看，邱丽正好在桌上放着她新买的红色梦特娇包。她是这儿负责的，资格最老，经验丰富，四十来岁，是一个美女医生，乌黑的头发一丝不乱地向后梳着，在脑后挽成一个大大的发髻，中间一颗黄色心形水晶闪闪发亮，漂亮的脸蛋涂得又光又滑，化着精致的妆容，眉毛修得很细，黑黑的弯弯的嵌在光亮的额头上，像两条游动的泥鳅。她从头到脚都给人一种一丝不苟、精致美丽的感觉，你丝毫想象不出她背后的坎坷与沧桑。
邱丽的老公原来找了点关系在公安局当了个临时工，后机构精简被清出去了，他也懒得求人找关系，就成了无业游民。刚开始她老公还雄心勃勃，想大干一把，卖米、运沙、开餐馆、开麻将馆，尝试做了许多事，但一旦霉运当头照时，你只会跟着倒霉跑，他干吗吗亏，没有赚到钱倒赔进去不少。
现在两口子已过不惑之年，别人像他们这样年龄的，都忙着换房子、买小车，他们却和韩柳一样住在又破又旧的老宿舍区里，听说还到处欠着债，亲戚朋友都借怕了，看了他们就躲。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他老公索性混起日子来，在一家厂里当个保安，每天喝酒、抽烟、打牌，动不动还打老婆，原本帅气阳光、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到了中年却混成了个十足的赌徒、酒鬼。邱丽是一肚子苦水没处诉，为了孩子，为了面子，一忍再忍，表面上还跟没事人一样。自尊心让一个本来有点惨的人硬要装出很风光的样子来，从衣服到鞋到包，她都很讲究地一套一套配着，是保护自己？还是伤害自己？还是人的一种本能？她那一身又一身的行头，不说在医院里，就是全县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了，一般人都不敢问价，几百几千的一件小物件，听了让小县城的老百姓咋舌头。也许人永远只愿把自己最风光的一面展示给自己的同类，因为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看到别人比他惨，所以你要让别人不开心，就让他看到他比你惨，你要逗别人开心，就让他看到你比他惨。
“邱主任，你好，在忙吗？我有事求你。”
邱丽优雅地站起来，迎着她走动两步，故意让她看到自己脚上的鞋子。
“你这鞋真漂亮，好贵吧！”
“七百八，百丽的。”她轻声说，马上又提高了音调，“小韩，你怎么来了？看你，有什么事尽管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想做个胃镜，昨晚胃一直难受，自从生了阳阳，胃就一直不太好，老毛病了。前年检查过，查的是浅表性胃炎，不知是不是又犯了。”
“哦，我说你最近脸色不太好，以前总是白里透红，粉嫩粉嫩的，嫉妒死我了！你看你现在一点血色也没有，下巴也瘦尖了，你也太不拿自己当回事，家里老的小的都要你操心，在医院里吧，年纪轻轻又争上个护士长，没日没夜地拼命。女同志经不起累的，一累就老，你这眼角的细纹比我还多。”
好心好意的话语，听着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韩柳一时插不上话，只赔着笑。“这不累病了，来求你。”
“放心吧，我亲自给你做检查！要不要麻醉？我们现在麻醉技术也是不错的。做胃镜挺难受的，用了麻醉睡一觉就做完了。”
“好的，用吧。”韩柳想起前年做胃镜的情形，真是受罪，还好问题不大，吃了一多月的药就好了，只是后来没有坚持治疗，难受就吃药，不难受就又忘了，总没拿它当回事，现在疼得厉害，不能不检查一下。她还是怕做胃镜那滋味。
“你坐会儿，我们准备一下。”
胃镜室分成两室，外间是医生办公室，摆了三张办公桌，桌上有一盆文竹，纤纤细细的枝叶，如绿色的一团雾，迷迷蒙蒙。里间是胃镜室。韩柳在办公室坐下，心里忐忑不安，有点紧张。几个等着做胃镜的病人和要拿结果的人在外面等着，有的等得着急还时不时往门里瞧。
“有人插队，我们等半天了。”
“她是医院的，当然要照顾。”
“医院的怎么了，不讲秩序呀？”
“现在做什么都要熟人、要关系，算了，没几个人，我们再等等吧！”人们小声议论着。
不一会儿，邱丽喊韩柳进去，叫她侧身躺好，张开嘴咬住一个东西。麻醉医师李佑平一边轻言细语地跟她开玩笑，一边拿过她的手给她做静脉注射，很快她就睡着了。她梦见自己很悠闲地散步，四周是一片黄灿灿的油菜花，她在花间田埂上时走时跑，蓝天白云，青青的小草，一切是那么宁静而美好，她像一只快乐悠闲的小鹿，优哉游哉！隐约听见有人喊她，她四处张望寻找。
“韩柳，韩柳！”她醒了过来，明白了怎么回事，说了句“做完了”，却感到喉咙异常不爽，嘴也合不拢似的，不那么听使唤，嘴角还流出口水来。她不好意思赶紧翻身坐起，用手去按嘴角。
邱丽递给她纸巾，她接过擦了擦想站起来，却晕得厉害，站不稳，身子摇晃了一下。“慢慢地，过一会儿就好了，先坐一会儿吧！”邱丽把她轻轻扶到外面的椅子上坐下，韩柳对着垃圾桶吐起口水来。邱丽喊下一个病人进去做胃镜。
进去一个婆婆，穿着一套黑底起白花的棉绸衣服，一个女子跟在后面要进去，被邱丽拦住了：“家属不能进！”韩柳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听见里面传来干呕的声音，她一阵恶心，又对着垃圾桶吐起来。打了麻醉虽然过程没感觉，但做完后喉咙、胃里仍是很难受，并且麻醉让人浑身无力，软绵绵的。
“韩柳，好点了吗？”
“好多了，谢谢你！”
“这是你的检查结果，没啥大问题，溃疡，面积有点大，尽快做手术吧！做个手术，切了就好了，胃可以再长。胃切除只是个小手术，技术很成熟、很简单！”邱丽尽量说得轻松些。
韩柳轻轻点着头，心却一阵阵紧缩。要做手术？那么严重了？
虽然她天天跟病人打交道，做这做那，可她自己连打针也怕疼，还要做手术？
她恍恍惚惚地回到住院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