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辉
9年前,在一个冬天的早晨,一场大雪将我居住的小花园铺成了美丽的粉玉王国。我像一个精神之王,正独赏着雪景。这时,一个身穿浅白风衣、扎浅紫色丝巾、有一头齐腰长发的女孩出现了。略显欢快而又不失娴静的她,成了这绝美风景中的独特景致。
其实,与她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位我的同事梅,她是一个爱好文学、笔名叫幽洁的女孩。梅与我一样,也是刚分到这所企业子弟中学的。平时,我们这些刚刚离开菁菁大学校园的青年老师,都很钟爱这么一个像小花园的学校。当我在一个月之前被特别允许住进小园深处的一间6平方米的小屋时,他们一个个都羡慕不已。这么好的雪景,那是在周末,但我猜他们当中肯定会有人想到要来的。没想到的是,首先进来的竟是一个与雪景合韵的陌生女孩子。
当我留下第一个脚印,跨过篱笆迎上去时,两个女孩的手上已各拿着一枝折断过腊梅。那握梅闻香的姿态,使她们更加超凡脱俗起来。梅介绍说:“这是我的堂妹,迎新。”我脱口便问:“是晶莹的莹,冰心的心?”梅大笑:“你这才子,倒会联想。”紫巾女孩显然对这一联想颇为满意,脸上略带微笑。
于是,我便尽了地主之谊,对厚厚的雪意中隐伏的花木都给她们作了一一介绍。文竹、兰草、含笑花,这些我都十分熟悉。
之后,她们又参观了我的小居。那时,我正在练小篆,墙上的几件习作把简陋的居室渲染得有点古色古香。令我奇怪的是,她竟熟悉这两千多年前的书写方式,熟悉李斯,评点之语,其有些道理。
不到半个小时,她们便出了小园的那个圆形拱门。紫巾顺着我的视野,生动地飘向雪天边缘。在辽阔的静默里,我听清了心,深处一粒种子开始发芽萌发的声音。
以上的经过是我和迎新真实的、完美的、如童话般的初遇。地点是湖南省湘潭市西郊,离韶山20公里左右的江南机器厂子弟中学。
冬阳之手,很快没了雪意。小园的肃杀与残缺便暴露无遗。节后一开学,我便迫不及待地央求梅找个借口,带我到谭迎新所在的湘潭县云湖学区龙山小学去。
20里的小道也非常迅速。田野里的浅草很随意,也很美学。那是一所有四个年级却只有两个班的学校。土砖校舍、复式班、手敲的钟、竹篙做的旗杆以及摇水的井,至今仍记忆犹新。在乡村孩子悠长的读书声中,我为一个戴紫巾的女教师的风姿而倾倒。在她的宿舍里,我发现了一叠《中国书法》杂志以及墙上标准的柳体字。
心中有一只灵鸟,迅速飞过。之后,她终于再次拜访堂姐了。小园满目的残缺使她很失落。于是我便向她推荐春天。
我说,春天很快会创造出完美的奇迹。
踩着寻春的步伐,我和小学钟声有了几次约定,她也偶尔穿越早春的田野,披一肩清风,和梅一道去了小园。
渐渐地,她看清了我那褪去冬装后瘦骨嶙峋、随风摆舞的身躯;她知悉了我那地处穷乡僻壤的老家房子刚刚在一场秋天的大火中留下了一堆灰,家庭负担特别沉重的现实;她也听出了我那普通话背后时隐时现的土调,以及开口就是一声“啧”的口头婵。一个小结悄悄打在她的眉头上。
后来,我知道我有了竞争对手。论相貌,论相识时间长短,论经济状况,我和他们相比,我都无法与之相比。我唯一的对策,是展现自己的所谓才学,制造美好,想方设法修复她心中的那个雪天。其实我也没有太大的把握。
于是我抽出了练小篆的时间来爬格子(在岳麓山下,枫林之中,我便已是少有名气的校园作者了)。很快,《湘潭日报》等报刊,出现我的作品的频率日渐增高。在一个春意初浓的夜晚,我写下了平生第一篇爱情散文诗《散步爱的森林》,其中有几句是这样的“步入爱的意境,你的目光是我所有的空间,你的故事是我所有的内容,你的颦笑是我所有的怀恋”等。我把它投给了在全国正声誉渐起的文学刊物《散文诗》,开始默默地等待。
黄天不负有心人,当年,也就是1995年第三期的《散文诗》竟很快刊登了我的文章,就在第51页,好可爱的蓝色诗笺。编辑老师竟然猜到了我想给我的爱情提速。
我兴奋不已地拿去请她“评点”。一丝惊喜显然掠过了她的眼际。我看清了一朵桃花渐开的笑脸。
想不到,她合上小册子后说:“不错呀,以后送给你女朋友,很好的。”为什么这世上最难捅破的,是那么一层薄薄的,纸呢。不过我坚信,我的爱情稳住了脚跟。
注定春天一定会有很多机会的。小鸟已开始在我的小园里歌唱爱情之歌。她已愿意在一个周末来小园闻含笑花的清香,并和我在园中椭圆形水池边一同钓鱼。
那是一丛多么茂密且盛开的含笑花啊。宜人的气息从池畔开始散发,使整个小园都清幽透了。迎新就在进那花的中央,做了半晌的深呼吸。接着,她就俏立花中,甩开钓竿,说:“刘可亮,我们开始钓鱼比赛吧!”
这时,我已无心钓鱼。我的心思放在了选择一个怎样的时机将一首藏头藏尾诗送给她呢。那可是我头天晚上的心血之作,是我坚决要表白的心迹呢。我渴望,完美因含笑花修复如初。
鱼儿们似乎对我情有独钟,争先恐后的咬钩。8比12,我在她的心花怒放中,心花怒放地落败了。我们把话题转向了含笑花,我终于把我的“杰作”请她斧正了。
一种带淡香的素笺上,我写的是《咏含笑花》一首。诗曰:迎君而开笑是真,新香递我片冰心。可知何故人生爱?亮开心扉赠卿卿。
她只大声地念了第一句,便开始默读了。我感觉自己血管的上游有些红色的水情比较汹涌,一些热度,被我的脸包裹着,来回冲突。我不知凝固的空气怎样才能融化它。
“你知道我的名字由何而来吗?我和毛主席是同一天生日,12月26日。我喜欢冬天,喜欢雪景。”她在顾左右望言他?在我的心头高举着一块石头。
“是真的吗?我感觉你也好伟大啊。遗憾的是,我没能祝贺你的生日。”
“要是”“你”“能把那本《散文诗》补作礼物,我会很高兴的。”
我知道就那一刻,我的小园成了名副其实的伊甸园。我走进那片含笑花中,牵住了她的手。我们一道把创世之作悠游于水的鱼儿放生了。
真没想到,两年以后,已成为我妻子的迎新在和我谈到这首诗时,才发现,她当时只明白它是一首藏头诗,而没看出是藏尾诗。
原来我用半首诗便丰收了甜蜜的爱情。后来,我写了一篇题为《小园深处有小屋》的短文,将这首诗收了进去,想发表,以示纪念。迎新说,让岁月酝酿出一点醇香再说吧。
随后的几个冬天像那么好的雪便很少见了。直到2002年底,几场不大不小的雪终于使我们回忆起了我们的怀恋。于是,2003年元月4日《三湘都市报》的第10版头条,我的《小园深处有小屋》悄悄地揭开了我们爱情酒坛之一角,成了我给迎新的又一份迟到的生日礼物。
我那首藏头藏尾诗,有哪位慧心人读出了微微含笑的爱情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