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千的家族原住广东番禺,在清康熙廿二年迁到四川,住在内江。父亲号悲生,和母亲曾太夫人育有十男一女,兄弟都是单名,大哥荥,二哥泽(善子),三哥信,四哥楫,五哥、六哥、七哥早故,他行八,名爰,九弟名端,十弟名玺。他生在1898年旧历四月一日。
年,张大千到重庆求精中学念书,放暑假时回内江途中,被土匪绑去当了一百天黑笔师爷。押到一个叫“千斤磅”的地方,土匪们一面休息,一面清查俘虏的底细。张大千这才弄明白,土匪把他们当肉票,要他们写信回家去勒索钱。轮到张大千写信时,一个姓邱的土匪一看到他的字,赞赏地叫:“这娃儿字写得漂亮,我看留他作黑笔师爷好了!”
虽然张大千不肯,但在生死关头,由不得他。第二天,土匪还要去打劫峰高铺,那个姓邱的土匪派了两个兄弟伙,一乘轿子,送张大千回龙井口窝子里去。一路上,在路边放哨的土匪,居然对着他的轿子行举手礼,他弄不清该不该神气?到了龙井口,土匪头送他一对象牙章,带红结子的瓜皮帽,把他打扮成师爷样。可是,在龙井口没有安顿两天,政府军要来攻了,土匪们赶紧转移阵地,把他移交给一个叫老康的另一个土匪头子。
有一回,张大千被迫跟着老康去抢劫,他站在一旁看热闹。有人警告他说:“你也要动手拿东西,否则要犯忌讳的,黑道上的朋友不能空手而回。”他看看四周,有不少书,就在书房里拿了一部《诗学涵英》。另一个土匪马上训他:“什么不好抢?怎么抢书?‘输’是犯忌的。”逼他换别的,他只得拿了墙上挂的四幅《百忍图》和《诗学涵英》一起带走。
“抢”到匪窟的《诗学涵英》,真派上用场。张大千学作诗,就从那时候起。俘虏中,一个受虐待的老进士还教他平仄对仗,真是少见的奇人奇事。
后来,老康暗中与官方的人接头,接受招安,到松溉去接受改编。老康被改编作了连长,恢复本姓赵,而张大千就成了赵连长的司书了。过了一个多月,地方军队来打赵连长,把整个连都消灭了。张大千被捕后才知道,当时地方军队虽说招安土匪,但绝不是真的信任土匪,等到机会,安排妥当了就围剿。所幸,张大千被捕后不久,他的四哥就赶来营救他,结束了前后整整一百天的绑票。
历险归来,张大千原想到上海二哥处寻师学画,可是,父母不同意,他只得在1919年,到日本京都学染织。跟日本人赌气在日本四年,因为赌气,他雇用一位翻译,而不肯说一句日本话。张大千说,世界上有两国人最没有语言天才,一是日本人,二是印度人,他们说英语的发音真难听。他忍不住对一个日本人说,日本人的英文真蹩脚,而那个日本人却说:“你不知道?亡国奴的舌头是软的,要侍候人当然先得学好话。”
“自己学不好,反而刻薄别人!”张大千发了火,“好!我就是不学日本话,我出钱,雇日本人来侍候我。”于是,他花了几百块钱,雇了一个在天津长大的日本人作翻译。
张大千结束在日本学染织的四年课程,回到上海,主要原因是,为祭吊他的未婚妻——大他三个月的表姐谢舜华。据说,谢舜华长得美丽清秀,贤慧温柔,和张大千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张太夫人见他俩这么投契,就在他俩十岁时,定了亲。谢舜华一直很体贴张大千,订婚之后尤其关心。有一天,二哥张善子先生课弟,叫张大千背书,他因为贪玩,背不出来。
在对面屋里的谢舜华,担心张善子会揍张大千,把书上的字写在自己的左手掌上,给张大千提示。可是,没过一会儿,就被张善子发觉了,人证俱在,张大千和谢舜华一起挨了戒尺。张善子打她的理由是:“你还没有跟我弟弟结婚,就和他一起作弊,欺骗人,将来他还做得了好人吗?”谢舜华在二十岁时,因患干血痨而与世长辞。
出家当“野”和尚这段纯洁的爱情,曾重重地打击了张大千,一回到上海,立志要出家。他先到松江的禅定寺,主持人逸琳法师为他取法名“大千”。他完全根据佛经的规定,日中一食,树下一宿。当年,佛门中声望最高的是宁波观宗寺的谛闲老法师,张大千特地去拜见,和老法师论道多日。可是,临到要烧戒时,张大千迟疑了。张大千和老法师辩论:“佛教原没有烧戒这个规矩,由印度传入中国初期,也不流行烧戒。这个花样是梁武帝创造的。原来,梁武帝信奉佛教后,大赦天下死囚,赦了这些囚犯,又怕他们再犯罪恶,才想出烧戒疤这一套来,以戒代囚。我以为,我信佛,又不是囚犯,何必要烧戒?不烧戒也不违释迦的道理。”谛闲老法师说:“你既在中国,就应遵奉中国佛门的规矩。举例说,信徒如野马,烧戒如笼头,上了笼头的野马,才驯成良驹。”张大千问:“有不需笼头的良驹,难道您老人家就不要吗?”老法师笑而不语。辩论了一夜,不得要领。第二天要举行剃度大典,张大千心有不甘,便去投奔西湖灵隐寺。
在灵隐寺寄住两个月,张大千想到:和尚不能做,尤其是没钱的穷和尚更不能做。同时,不烧戒,永远被看成野和尚。他写信给上海的朋友,诉说苦闷。朋友回信,劝他住到上海附近的庙里,可以经常和朋友谈书论画,并表示已为他找好两处庙宇,约好某月某日在上海火车站北站接他,陪他去庙里。张大千依约到北站下车,正想找朋友,忽然被二哥抓住,大喝一声:“总算把你捉住了!看你还能往哪里跑!”原来,朋友“出卖”了他,用电报通知他的二哥张善子,从四川赶来,把他抓回尘世,算算做和尚的日子,正好一百天。
张善子一向管教张大千,给了他一顿骂,当即押他回四川,在母兄命令之下结了婚。那年,张大千二十二岁,娶妻曾庆蓉。完婚之后,张大千决心学画,回到上海,先拜入曾熙门下,学写书法;其后,再拜在李瑞清门下,再学书法。两位老师的风骨和教诲,对三十岁以前的张大千,有很大的影响。不过,张大千在二十五岁时,便扬名上海了。当时,上海的文人雅士集中,最著名的是由湖北人赵半皮老先生召集的“秋英会”。“秋英会”以赏菊吃蟹,当场挥毫,画画题诗为目的。张大千第一次参加,是小老弟,在雅集时,既绘画,又咏诗、题字,使得大家对他刮目相看。仿石涛愚弄收藏家同时,另一件让张大千闻名的,是他仿石涛造假画,愚弄了当时的收藏家、鉴赏家。
那时候,北方最有名的画家兼收藏家陈半丁,对名画之鉴赏有一言九鼎之威,也傲视北方。有一次,陈半丁声称新收集一册石涛画页,视为绝妙精品,为此特宴邀艺林名家到家中欣赏。张大千听说了,虽然未被邀请,却想一睹石涛画册,便不请自到了。陈半丁拿出宝贝画册,洋洋得意地正想展示,张大千突然说:“是这个册子啊!不用看了,我知道。”陈半丁反问:“你知道什么啊?”张大千立即朗声回答,第一页画的是什么,第二页是什么,包括题款、用印,都一一道来。陈半丁一一核对,丝毫不误,又惊又气。有人以为,这本石涛画册曾到过张大千之手,不料,张大千竟说:“是我画的!”
所有的人哗然,陈半丁更尴尬,张大千自知得罪了在场的人,赶紧溜之大吉。后来,张大千曾以一幅仿石涛,换得黄宾虹的一幅真石涛,又以几幅四方的炕头画,骗得罗振玉大宴文友共赏,甚至连张学良也破钞不少。物我两忘游历名山大川大千先生的作品,除了绘画功夫深厚外,还有神似而非形似的特色,让人见了有“物我两忘”的感受。是什么秘诀呢?“也许是多旅游吧!”他以为,“用心体会自然,摄取自然的精神。”
艺术界人士传说大千先生在名山中,较偏爱黄山。他不很同意:“其实,我国的名山很多,各有其可观之处,说我偏爱黄山,不一定对,但黄山在我们这一代可以说是我去开发的。”大千先生特别加重“开发”二字的语气:“我在二十八岁、三十一岁、三十六岁这三年,三度游黄山。第一次去时,不但是荒草蔓径,根本无路可行,我带了十几个工人去,真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一段一段地走,方便了以后游黄山的人。”黄山的特色,全在一个“奇”字。大千先生身入其中后,仔细领略山川灵气,体会物情,观察物态,融会贯通,当胸中有了丘壑后,自然能画出传神的画。
年,大千先生跋涉八千里,到达敦煌。大千先生到达千佛洞那天,天还没亮,他迫不及待地提灯入洞探视。这一看,不得了!比他想象中不知伟大了多少倍,原订计划是到那里观摩三个月的,第一天大概地看了一些洞,他对太太和子侄说:“恐怕留下来半年都还不够。”千佛洞的来源,据考证,在秦苻坚建元二年,由乐和尚开凿,自此由北魏到元代,每代都开凿大小不等的洞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