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佟鸿力
说立冬其实树叶还没落净,大雁还在夜晚的天空嘎嘎叫着往南飞;说大雪,实际上只是半雪半晴地从灰色的云缝掉点霰粒,落在宁静的河里,连涟漪都没有。北国的冬天,时令与俗成的节气之间总有那么一点偏差,像一个矜持的女孩子约会时总要故意迟到。
空气当然很干爽,只有雪后的清晨或黄昏隐隐地有些潮湿。早晚的雾气像从高纬度的海上升起,又咸又腥。雾气里的满月是一颗硕大的蚌珠,朦朦胧胧,有点儿拒人于千里之外冷冷的美丽。万籁俱寂的时候,任何一点微弱的声波都会传得很远,成为空气的一部分。树要是站在旷野边上,黑黢黢的如同一架架铁珊瑚,又如晒在海滩上一挂挂疏漏的不规则的渔网。羽毛鲜丽的鸟类都离弃它们走了,连声招呼也不打,只剩下那些不怕冻又没有别的故乡的灰麻雀,乌涂涂的,羽毛倒还丰厚,毛茸茸像灰黑的棉桃。很少鸣叫,只是有时候蜷成小球蹲在枯枝上,自言自语点什么。它们对春天无所谓盼望,祖祖辈辈年年月月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要说可怜就属柳树了,干干巴巴寂寂寞寞,昔日洋洋洒洒的风采一点也看不见了。只有下雪时白衣白袍;地气浓重时第二天早晨能看见满树霜挂,满枝银花,如果天晴,枝枝桠桠闪着淡蓝的萤光,依稀可见往日的韵味。它们呆立在封冻的河的岸边,半明半寐地做梦。这时候空气很平静,风不知在哪个巢穴里,麻雀们神气活现地飞来飞去,那树上就刷刷拉拉飘下白净的雪片来。
冬天站上高坡,尤其雪后,放眼一望,那才真叫旷野,坦坦荡荡的旷野,干干净净的旷野,大大方方的旷野,神神秘秘的旷野,千里冰封的旷野。长啸一声,心中所有的不安与忧惧都随之而散。树疏疏落落随心所欲以最舒服的姿势站着。河安静地平卧在原野上,枕着炊烟缭绕的村庄,听鸡鸣听犬吠听自己心中奔流去海的渴望。尽管冬雪覆盖了河流和辙印,却覆盖不了枯直的蒿草,它们像一蓬蓬钢丝韧性地对抗着北风。尽管风雪酷寒封锁了所有的道路,也还是有人不断向远方出发,足迹如诗。远山和更远更远的山层次特别分明,山顶的积雪在太阳的照射下像一大片银箔。看得清山谷侧面山梁柔和的阴影。有狼还是狗从野地的这头往另一头跑或者中途掉转方向。甚至听得见那孤寂的蹄音。
北国的冬天就是这样,给人一种脆脆快快的感觉,说不定哪个晚上就下雪啦,转而天又晴了,天上地下的阳光明亮而耀眼。不拖沓,不暖昧,让人觉得作为一种生命而存在占有着旷大的空间和无限的时间。风风雪雪是免不了的,是不是要想生活得快乐洒脱温暖充实,就必得经过这样一段风风雪雪的日子,寒冷而又满怀希望的日日夜夜?就像必得经过埋葬才有新生?这时候,应该平静温柔地微笑,母性宽容地微笑,面对冬天像面对一个淘气的孩子。
坐在温暖的小屋里,在这样寒冷的冬天里,以热烈的情感向往着外面的世界,炉子里的煤噼啪脆响。墙上南方电影海报那个女明星美丽而又空洞地微笑着。想象中旷野里的狼也很孤独,是一匹亲切得可以心灵呼应的精灵。
漫步在茫茫人海里,忽然一阵阵心痛;我有一好友,在天涯之远方。遥远的辽河滩上那位朋友一定很孤独很寂寞,每次读她的信,都想象得出她的背影被烛光映在身后的土墙上,大而失真。站在院子里瞭望,没有人迹,也没有春天的影子,远远的城市冰冷而模糊。此时,作为男子汉眼睛也有点潮。——我也许是孤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