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凌行
正中秋过后，我有个机会要去北戴河休息几天。有朋友劝我：“算了吧，现在去有啥意思？用不着带游泳裤，倒要准备件毛背心了。”嘿，管它哩，即便不是避暑，总还可以迎秋吧！虽然我不止一次地拥抱过大海，但却没到过北戴河——凡是第一次去的地方，我都乐意去，何况这是个海滨游览胜地哩当然，盛夏是北戴河的黄金季节。我可以想象得出：那弯弯的海滩上，绽开着一朵朵蘑菇状的遮阳伞，闪动着五颜六色的游泳衣；起伏的海滨林荫道上，汇聚着山南海北的语言波浪，淌泻着五洲四洋的音乐河流；绿树掩映的亭台楼阁里，几乎窗盈室满，榻无虚席；各式各色的大小车辆，更是如抛织梭，笛鸣不已……然而，这繁华中是否有些拥挤、嘈杂？这热闹中是否有些匆忙、紧迫？如果秋天到那里，或许别有一番风景哩啊，果然是这样。初秋的北戴河，已不是“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的气势，也像刚从繁忙、劳顿的氛围中颖脱出来，以那雅淡而从容的姿态，迎接我们这些姗姗来迟的客人。
我们攀登上莲蓬山巅的望海亭，又来到潮平沙软的鹰角石，然后徜徉在幽静、整洁的街道上，尽情浏览着两旁的楼台、别墅、林园，几乎没有什么人来打扰你。那一排排洁白的栏杆里，美人蕉、扶桑，串串红，依然婷婷盛开；那朱檐碧瓦的浓荫深处，露珠儿滋润过的常青树更加葱葱茏茏。在每一棵如伞似盖的青松下，你都可以停一停，摸一摸；在每一盆奇花异草的面前，你都可以看一看，闻一闻……从十字路口那边，飘来一阵浓郁的水果芳香，伴随着甜滋滋的叫卖声：“大’金冠‘，’红香蕉‘，快来买呀！”啊，那水果市上，红喷喷的苹果，金灿灿的鸭梨，紫薇薇的葡萄，还有那些像玛瑙、翡翠般的叫不上名的野果儿，把一个个筐子装满了，撑裂了，或者干脆堆在地上，谁买谁挑好了！“同志，价钱好说，这一筐你都拿去吧！”“还不新鲜啦？那跟我到园子里摘去吧！”——北戴河呀，你的秋天，也是成熟的季节啊这时，几辆美观的大轿车，在中海滩宾馆的门前停下了。从车门蹦下来的，都是成双成对的，花枝招展的人儿。他们手挽着手，肩并着肩，幸福的火烧红一张张笑脸。一打听，原是天津国棉一厂和啤酒厂的新郎新娘们，赶在国庆节前夕，利用那有限的假期，到这儿来举行旅游结婚的。他们多会选择地点和时间呀！这里有山有海，海边山麓一夕谈，还用说“山盟海誓”吗？更具有意义的，这正是金色的秋天，是成熟的季节啊沿着通向海滩的渐渐倾斜下去的小路，我们又遇上三三两两衣着简朴、鬓角挂霜的人。他们有的手握一柄宝剑，边走边缓缓地舞动着；有的张开双臂，有节奏地一步一伸展。“喂，怎么夏天没来呀？”“还不跟你一样，没空儿呗！新徒弟还个顶个地顶不下来……”“明年赶早点儿。”“嘿，争那个干啥！明年让别人来歇歇喽……”听着他们有趣的对话，看看路旁悬挂的“煤矿工人疗养院”、“冶金工人休养所”的牌子，不难知道，他们都是“夏战三伏”的老工人。他们身上，似乎还带着高炉前灼人的热浪，还留着井下坑道里的烟尘。他们刚度过酷暑盛夏，坚持了顶班生产，今天才有空儿走到这舒爽的海滨啊突然，我们的视野一望无际，我们的衣襟竦竦飘动。啊，大海！秋天的大海呀！在风和日丽的穹窿下，闪闪发光的蓝色渤海湾，显得更加辽阔、深远，天水的连接线也分外清晰、柔和，甚至可以瞭望到那条线上远远起伏的波澜。我们像孩子般地奔跑过去，在松软的海滩上，让那一次又一次淘洗金沙的雪浪花，浸人我们的鞋袜，溅湿我们的衣衫波光粼粼中，一艘又一艘小渔船靠岸了，它们飘飘摇摇，卸下一篓篓鲜肥的螃蟹和海鱼。顿时，你觉得那拂面的海风中，掺和着一丝丝醉人的腥味。——啊，大海，你也到了成熟的季节吗在伸进海水里的一块大礁石——老虎石上，面对飞溅的海浪，一个人兀自坐在那里。他一面在膝盖上写着什么，一面用嘴代替乐器唱着过门，然后用男中音抒情地、优美地歌唱起来：
生活呀生活，你像什么请你告诉我——莫不是像那无边的大海，有时平静，有时波澜壮阔啊——只有那、只有那不畏风险的人，才有希望踏平生活的坎坷他唱得是那样的忘情，上半身随着音乐旋律，忽而前倾，忽而后仰，似乎忘记了世界的存在。我们悄悄踏上礁岩，轻轻走到他的背后，这才发现，他的右手戴着长长的白手套，僵直直的，是只假肢；他是在用左手写着音符啊！这人是谁？原来并不是远方的游客，而是北戴河文化馆馆长哩！这个在战争年代失去了一支手臂的残废军人，每当夏天游客极盛时，他往往忙得废寝忘食，无暇自顾，现在，游客稀少了，他才有空闲坐在海边，进行自己的音乐创作。
“真幸运，如果我们夏天来，不一定能欣赏到你这动人的歌声吧？”
他取下眼镜，不好意思地笑了：“那倒不值得遗憾。遗憾的是，你欣赏不到这秋天的大海。秋天的北戴河，对晚来的游客是很厚爱的。你们坐下吧，听听，仔细地听听，这像什么声音？……”
我们傍着他坐在礁石上，在一片寂静中，谛听着那从海洋深处涌来的波浪，一次又一次拍击海滩的轰响声。哗啦啦——刷，哗啦啦——刷……节奏是那样鲜明，力量是那样雄浑，像一个成熟巨人的坚定脚步，从遥遥的远方走过来，向无边的前方走过去，走过去……文化馆长又忘情的唱起来：
啊——只有那、只有那不畏风险的人，才有希望踏平生活的坎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