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德斌
越过阿勒泰地区三中门前的金山路是一片菜园，顺着菜园之间的小路走不多远，就是阿勒泰市的母亲河——克兰河，河面不宽，秋天的时候水量不大，但却清得透彻，并且满河都是大小不一、错落有致的鹅卵石；清清的河水像顽皮的孩子一样在沉稳厚重的石群之间穿游，石头像老人，任由流水嬉戏，而丝毫不露怨言。过了河就是这里有名的景点——桦林公园。林子挺大，依河而生，登高而望，有好几千米。顺河而上可以到达拉斯特：离阿勒泰市最近的一个乡。那里也有我们师大的实习支教生。九月下旬，白昼依稀很长，晚饭之后，时间尚早，于是就陪高老师一起出来散步了。
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去拉斯特的路上有一段河水非常汹急，几乎漫过石头，声音响亮，像一个喋喋不休的说客在陈述着自己的观点。晚风拂面，惬意无比，树林太过茂密，枝叶的动作不是很大，但却能清晰地看见早熟的桦叶有条不紊的像是挣脱了父母的管束，飘在空中，落在地上和水里，像江水中的粒粒扁舟。善感的心灵面对此景也只有用一个“美”字来形容，虽然太过简单与空泛，但确是真实的感受。然而……‘暮年’高老师迈着均匀的步伐，叹了口气，心平气和地脱口而出。我怦然心动，暮年？何以是暮年呢？思索良久，终于参悟一二。流水远去，落叶归根，就像人生一样，在急促与平稳中把人一步步送入豁然开朗的暮年。高老师今年五十多岁，早已经历了人生的各种风雨，这次和我们一起下来，也算是寻找另一种生活体验吧。“你现在还年轻，很多事情还体会不到，等你到了我这样的年龄，你就能够感受得非常深刻了”。在我沉默思索的时候，高老师如是说。“那倒也是”，我笑着答道。
父辈之人总是喜欢运用这种过来人的口气，这当然可以理解与接受。其实老年人有老年人的沧桑与顿悟，年轻人有年轻人的迷惘和激情，但凡事都得去经历。爱就爱了，做就做了，没有被爱，自己所付出的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那是另外一回事。半年也好，十四年也好，一辈子也好，都会很快的过去。人不能老沉迷于对往事的悔恨与沾沾自喜中，对往事留有太多的心不甘情不愿，只会徒增烦恼，勇于面对结束也是人生的一种境界，因为结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不愿意结束的人永远不会自由，一场游戏不结束，你便要真的死在游戏里；爱恨恩仇不结束，你便永远得不到安身。爱一回就像爬一座山，恨一回就像过一条河，上了山就得下坡，涉了水就得上岸。总不能让自己困死在山上，溺死在水里。所以自由的代价就是心地放宽，多点糊涂。就像今晚我和高老师散步一样，既然往拉斯特方向走了，况一路景色还不错，而且那里有我们熟悉的面孔，于是就一直走下去了。处于魏晋乱世时期的阮籍，常闲情逸致的架牛车访山问水，但行到水尽山穷处乃“大哭而返”。那是心中有大悲痛的壮烈。而我和高老师怎么也不会有那种感受的，就像高老师所说，“行到水穷之处，坐看云起之时，也就是我们的目的地——拉斯特中学了”。暮霭沉沉，黄昏雅兴，空山之中，山间小道，漠漠落叶，行人稀无。接着走下去吗？当然。心中有佛，路就在脚下。人生也是如此。
空山无人，水流花开到拉斯特中学时，天已经黑了，很安静的一所初级中学，校园不是很大，人少。算是很艰苦的一个实习点了。所以我的同学也就比较清闲，但当我给她打电话说我们就在他们学校时。她却问我今天是不是愚人节，而不敢相信我会这么晚来看她们。的确，都已经九点多了，又是一个不通车的乡村，谁会想到有那些“来不期时期不来”的友人呢。学校位于金山脚下，克兰河边，晚上静得出奇。只有它们的宿舍非常的热闹而有情趣。条件差自不必提，这次下来实习支教，像这样艰苦的环境可谓多多。我跟高老师开玩笑地说：就像女娲造人一样，有些人被造成了贵族，有些人被造成了平民。但大家都是在为这个社会做贡献；都是在为我们的祖国谱写优美的乐章。所以让人高兴的是：他们的精神都非常好。一切环境都是可以适应的，而且我们身上肩负着一种责任，还有那让人又气又爱的孩子。上帝既然把你安排在这个位置上，你就得扮演好这个角色，不是每一样东西都是可以选择的。我和高老师小坐一会便匆匆离去，因为路远，徒步得一个多小时。时间太短，都在兴头上，好多话好像都没说，但却不得不走了，人生很多时候真的由不得你选择。
出校门不远处传来一声狗叫。新鲜激动。高老师不假思索的便想到了陶潜的“狗吠深巷中”。“可惜现在没有鸡叫，要不然就有‘鸡鸣桦树颠’之句了”。我意味深长的说。高老师哈哈大笑，盛赞陶公的灵气与潇洒。是啊，他怎么就能那么放得开呢？他就真的能那样“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走了？他能够和农民友好相处吗？我思索着……万古长空，一朝风月秋夜有点凉，满天星斗，而人间仍然显得很黑，路不宽，却很平整，这就是拉斯特乡通往阿勒泰市的柏油公路。傍晚，我们当然选择风景秀美的小路，但晚上，当一切美景都掩映在夜色中的时候，为了安全起见，我和高老师决定走大路。这是还能够选择的事情，虽然有点远，但正好可以多一点时间领略一下北国乡村的夜景，领略是需要心情的，世间美好，往往一闪即逝。爱酒之人，酒喝多了，才能尝出酒的美味。人如果长时间沉浸在失意之中，那也才能体会到生活的情趣，日子太过匆匆，而且都夹杂着苦与乐，有幸分到市里与高中生一起度过半年时光，本是件让人羡慕的事情，但是那其间的备课之苦，早晚自习之累也是对人生的一种考验。忙碌之人，偶有闲暇，便思量着放松。就像高老师主动请缨，和我们一起下来同甘共苦一样，就像我和高老师在这茫茫夜色中徒步探讨人生一样。生活就像一杯酒，能否快乐，全看你心里还剩多少空间，多少灵气。诗意地品味酒是诗，禅意地品味酒是禅，无诗无禅的品味便是酒精。这就是生活的不同。这是我和高老师都有的星夜感受。
刻意逃避，终究不是办法，过于执著于超脱，反而不是真超脱，“珍屑虽为宝，在眼亦为病”，即不执著于有，也不执著于空，才是真空。所以《心经》上说“空不异色，色不异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色空不二，混迹凡间，该干什么干什么，以出世的心态入世，十字街头修行，庙堂之上大隐。这就是南祖慧能的高明之处。
古今诗禅，身边茶酒，头顶繁星，路旁冠桦，是话题，是美景。不知不觉中便回到了三中的校门口。“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高老师舒心地笑了。一晚美景，两路心情，难忘难忘。于是笔墨之余，也来附庸一回风雅，遂填词一首，名曰：
钗头凤涟漪草，丹藤鸟，毡房林畔云弄巧。
牛羊嵌，恬然面，金山如洗，兰河如练。
念，念，念。
归途绕，繁星闹，三秋空被驼铃报。
烟波岸，星河汉，诗兴方起，残绪又断。
叹，叹，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