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光辉
青梅早熟了,却还是青色,和雨季的天空差不多的颜色,和远处的群山差不多的颜色,和昨夜的诗词差不多的颜色。在清风里,梅子由青变黄,转红的时候一段翘首也就失散了,落在泥间的,是曾经青涩的回忆。
不用回首,四月已远。
不忍去打开尘封的文字,那些被删除的照片其实我知道还能有其他途径寻找回来,但是我不会,我怕痛,怕伤。
曾经在文字里以无比透明的心迹袒露过春天的信息。没有过多的怀念三月,因为三月给予我的是畅想,是向往,是花朵。四月的城市布满了烟雨,哪里的天空都是青灰的。我欢喜的青灰,曾经以漫不经心的姿态纵横于我文字的中央,我丝毫没有消减它们的意思,甚至暗藏着某种喜悦,以为天空阴了,离人就近了,以为雨落了,人暂时不会离开了……有些记忆是无法删除的。有些细节一旦发生,便如野草一样顽强。那些盘根错节的烦恼,其实在失眠的时候也是一种幸福。有的时候面对一杯凉掉的白开水发愣:解渴的还是这最朴素的水啊,若加了茶,便染上了诗意,加重了它的负担,一切都变得小心翼翼。所以,我只观茶,只饮透心凉过的白开水。
拍照是为了留驻曾经的年轻岁月。当头脑不再清新,在偶尔清澈的时候,那些闪现于眼前的面孔,于此时又是多么的青翠,嫩脆得如春天的花儿。哦,还是要感谢光阴,感谢曾经被遗憾被忽略的心情,即使人面苍老,即使风雨沧桑,即使文字泛黄,至少,这个世界也曾因忧伤而心甘情愿过,留在世间的,还是美好。
照片一旦彻底销毁再也无法恢复,痛心的不是记忆终将一天天老去,而是狠心埋葬心灵的失落。但我知道,我必须那么做,因为,上天不可能让我长出一双呼啸的翅膀。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离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若水千里,千里之外,没有谁送谁离开,也没有谁为谁送别。横行的依然是烟雨,多情的仍然是那脸上的胭脂。
音乐总是在舒人之后缠人。那首经典的老歌,被多少人青睐过?被多少痴男善女亲唱过?“别管以后,如何结束,至少你的记忆里曾经有个我……”是安慰还是许诺,是告别还是叮咛?是什么都无关紧要,只是,这样的歌曲,我再也不要听,再也不要唱。
“你一定要原谅我!”这句话,我在心里默念了千百回,也只是存在心里,藏在心脏最柔软的部分。我知道,此去,我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潜心于诗词,怕玫瑰在古典里生出刺来,怕蝴蝶飞过千山万水,那朵隔墙的花早已凋谢。
但我怎能关闭我的思维?无人值守的空间,思想如奔腾的野马,云卷过,风掠过,草疾过,树摇过,连水也怒过。这毫不夸张的句子,在尘世面前显得毫无力量,不是错生在今生,也不是置于红楼不得转身。
要原谅我什么?此生,也就此一回,给过我无限诱惑又给我无限感伤的一回,只此一回,便是今生一世的灰暗。
我要你原谅我什么?我还是不小心说出了一个“你”,一个真实的你,一个虚幻的你,一个假设的你,一个恒定的你。这样的自我谴责,不会向你透露任何信息。为赶一趟山路,我准备了无数条出发的小径;为面朝一次大海,我企求过所有的花朵,一定要在你抵达之时齐力开放;为掩饰一段心情,我跳跃了一个又一个黑暗的雨夜。
有些错误无须别人原谅,多年以后,若能回首得清澈,那些曾被嫉恨的行为其实很可爱,可爱如烟花三月的扬州,可爱如水墨晕开的青梅,可爱如小令中的一个蹊跷……这些绚丽的心情,这些华丽的锦衣,我真的在无数个静寂的夜晚来回抚摸过。
请原谅我不能用朴素的心情描述一段过往。尘外,风景依然秀美;尘内,花格子的窗,西式气质的楼,不接近,却也朦胧。我怎能安于落定的尘埃,于之一起接受命运的安排?
真想心一横,由此相忘于江湖。真想剪断春末的雨,截阻光阴的翅膀。真想不曾有过那灿烂的相聚,真想大声呼喊某个人的名字。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设,时光并没有因谁的怜惜而改变态度,故事也不会因谁的情绪而更改结局。
我强调的应该不是结局。那么,一个艰难的过程又是何等的漫长。当我工作无助、惶惑不安的时候,推窗间,我叹息的是什么方向?当我生活停滞不前,焦虑烦躁的时候,雨下得更大,其实可以去抚慰中被肆掠的花朵,但我惦记的却是新上市的梅子。很精致的透明包装,我闻过,酸刺得我再次掉下眼泪。
这样的日子还是要继续下去。襁褓里的鸟儿对这个新生的世界好奇不已,长成的小女开始临摹画中的粉黛,许多的声音在呼喊,在召唤……原来。封存,不过是梦里云间的另一种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