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傅晓英
出嫁那天,母亲再一次叮嘱我,嫁到婆家去了,可不是在自己家里。
丈夫是个绝对的孝子。记得我曾开玩笑问他,假如我和婆婆都掉进湖中,他先救谁?他总是避开尖锐的问题一笑:“你会游泳,而且很棒,对不对?”现在想来母亲的叮嘱不能说没有道理。
初到婆家生活,我始终记着母亲的话。忍痛割爱改掉过去一倒在床上便睡个海阔天空的恶习;搞新闻的我一向爱说爱笑,在婆家我却牢牢记住沉默是金的座右铭;婆婆炒的菜,不论咸淡,我一改在娘家的挑剔,统统呼啦啦吃下去,有时还违心地赞扬几句;全家倘若对什么事有争执,我绝对坚定不移地站在婆婆一边。
日子如白驹过隙,眨眼间结婚已有几个月,家庭生活和睦而幸福。然而,内心深处却强烈地回忆起在娘家的日子,那种有委屈就哭,高兴就笑,大大咧咧,自由自在的生活,潇洒而放肆。来到婆家这一切都得收敛起来,但如果现在让我说出婆家哪怕一点点不是,我还真没词。我只感到有一种东西压抑着我,又说不准是什么。
当这种情绪再次冲击我,我终于对婆婆说:“妈,我想回娘家住些日子。”婆婆笑眯眯地答应:“好呀,是该回去看一下你爸妈啦,旧社会讲,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新社会男女都一样,咱不兴这个了。”
那天晚上,婆婆便跟我唠开了:“英子,你刚和伟儿谈恋爱时,爱说爱笑的,结了婚咋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是伟儿委屈你了?”婆婆关切地问。我摇头。“英子,俗话说,媳妇就是半个女儿,我是把你当成亲生女儿对待哟。”
在娘家没住几天,婆婆忙里忙外,辛勤操劳的背影却不断地在我脑海里叠加,赶都赶不走。婆婆是个女强人,60年代初幼儿师范学校毕业,便开始从事幼教工作,三十个春秋,她从普通教师,走上了西北最大的幼儿园园长的位置。她的学生,遍布全国各地,她的获奖证书和奖状整整装了一抽屉。公公在部队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她把三个孩子拉扯大,又送进大学,她既是贤妻,又是好母亲,用两头燃烧的蜡烛来形容她一点也不过分,婆婆是无可挑剔的。
没来得及跟母亲告别,我便赶回婆家。婆婆见我回来,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提着菜篮,噔噔噔踩着急促的脚步上街采购去了,她那已经发福的身体,走起路来颇有些费劲,但她走得坚定而毫无怨言。在婆婆的忙碌下,晚餐丰盛、可口,婆婆不停地给我夹菜说:“英子,你走了这几天,我吃饭睡觉都不香呢。”“妈,以后我会好好改改自己的个性。”我不好意思地表决心。“年轻人没个性咋行,没有缺憾的人只配塑雕像。我年轻那阵子,全家反对我到山区工作,我还是倔着来了。”
每天早上,婆婆总是早早煮好我喜欢吃的黑米粥;我外出采访,她总会把吃的用的有条不紊地放进我的采访包;一次下大雨,她骑车到我们单位给我送雨披,返回途中,车多路滑,她从车上摔了下来,全身都是泥,腰和脚都扭伤了,只好忍痛推着车一颠一颠走回家。而我一到家,她第一句话就问:“英子,没淋着吧?”看着她,我的泪再也包不住了。她却宽慰地一笑:“不要紧,因祸得福,这下我得好好儿的休息几天啦。”同事们都羡慕地说,英子,你家祖坟上栽了弯弯柏树,嫁了一个好丈夫,又碰上一个好婆婆。为此我骄傲而自豪。
我又回到了先前的日子里,笑声灿烂了全家。采访中遇到奇闻轶事,我总滔滔不绝地讲给婆婆听;她练香功,我便尽全力地为她找到有关的指导书籍和磁带。
不知不觉一年过去,我们婆媳感情好得就像母女。
偶尔和婆婆上街碰到老熟人,常常有人问她什么时候抱孙子,她总是豁达地一笑:“迟早的事。”
不久,便有人冒失地问她,你媳妇是不是“铁树”,不能生呀,能生就早生一个孩子。听到这些话,她会拿出当园长的魄力还击:“什么不能,我媳妇想趁年轻干一番事业,你们不懂,真是成老婆子淡操心。”
再次听到类似的闲言碎语,我便不能平静,我一点也不愿意别人指着婆婆说三道四,戳脊梁骨。我跟丈夫商量好,反正懒婆娘挨打——迟早都有那么一回,与其让别人说,不如生一个了了是非。把打算告诉婆婆,她却说:“英子,你们都是有文化,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要让别人的话牵着你们的鼻子走,伟儿马上要到南京攻读硕士研究生,你也有自己的事业,你们都还年轻,拖个孩子多多少少都会妨碍你们进步,妈支持你们晚育。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理解才会有真情,而真情在这个世界上又是最具有力量的。望着婆婆理解的目光,我的眼睛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