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年过去了。
凤凰帝国的西部最大的城市,名叫暗夜城。暗夜城面积很大,是西部的经济中心,人口接近600万。暗夜王的主人、守护者,是暗夜王。
春天,3月。
暗夜城的东北部,有一所大学,名叫黑鹰大学。黑鹰是帝国西部的象征,黑鹰大学是西部的最高学府。穿过校园的一片树林,有一座古老的灰色建筑,这是极富盛名的黑鹰图书馆。在图书馆的四楼,一个年轻人手捧着一本厚书,借着窗外的阳光,慢慢阅读。
这年轻人身材瘦长,头发很短,眼睛漆黑明亮,在看书时,眼睛里不时闪过一丝神采。他今年18岁,脸色很好,长得也十分不错,如果不是这身衣服,别人真会觉得,他是黑鹰大学的一个高材生,说不定还是贵族子弟。
年轻人名叫齐啸,他穿着学校里清洁工的制服。制服简简单单,虽然不起眼,却洗得干干净净。不过,只有齐啸自己知道,这身制服、布鞋里面,自己的内衣、袜子都是缝补过很多次的。黑鹰大学里有很多清洁工人,他是最年轻的一个,却已经在这里工作了10多年。今天,图书馆的四层楼都已经打扫干净,于是他开始看书。
图书馆的4层,都是极为艰深的大部头著作,只有少数学者来会来到这里。和往常一样,这里只有齐啸一个人。直到夕阳西下,齐啸才放下厚书,满意地看看四周。在黄昏的阳光里,图书馆明亮的地板,一直通向天花板的书架,以及书架上那些散发着油墨香气的书本,都像镀了一层金色。这时,齐啸忽然有一些恍惚。自己18岁的生命,好像是一场梦。
齐啸在心里叹息:“我是怎么到这里的?”
齐啸是个孤儿,没有父亲,没有母亲。他是被捡回来的。
在暗夜城外,曾经有一片树林。18年前的夏天,一个60多岁的老头去树林拾柴火,听见了一个婴儿的吵闹声,就把他带回了家。于是,这老头成了他的爷爷。
在他8岁的时候,爷爷告诉了他这段往事。树林里有20多具尸体,还有无数尸体的碎片,无数黑色的血块、断裂的剑刃,可以想到战斗的激烈。老人哪儿见过这种场景,当场吓得半死。就在这时候,死人堆里忽然传来一个婴儿的笑声。老人屏住呼吸,凑近了一看,这小婴儿长得白净可爱,闪着漆黑明亮的大眼睛,居然在向他咯咯地笑。
更奇怪的是,虽然满地是血,包裹婴儿的一条破布却一尘不染。老头把婴儿举了起来,仔细端详,婴儿笑得更厉害了。老头一生没有结婚,没有孩子,到了晚年,却找到了这样一个可爱婴儿,当下决定把他带回去抚养。
“我姓齐,你爱笑,”老头抱着婴儿,柴火也不捡了,直接往回走。“就叫你齐笑吧。”
齐老头住在暗夜城的南边。暗夜城很大,北部是贵族、富人的聚集区,南边大多都是穷人。老人的家,就在最穷困的一个贫民窟里。
这是最底层的世界。在这个年代,贫穷是一种疾病,不断地蔓延,没有人能摆脱自己的命运。在贫民窟里,孩子们赤脚在街头追跑。打零工的人们,干力气活儿的人们,都在艰难生存着。还有小偷、**、赌徒,隐姓埋名的杀人犯,也都混杂在这里。一到下雨天,污水、食物残渣、粪便就流得满街都是,空气里永远是绝望的气息。齐老头有一间木头小屋,他就带着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婴儿在这里生活。
老头是个十分良善的人。年轻时,他打零工挣钱,到了晚年,他开始在城市的街道间溜达,捡一些破烂,拿去卖钱。豆浆很浓,一大碗才一个铜币,再加上一点儿白砂糖,就是小婴儿一天的美味。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婴儿吃到了很多食物:沾满了芝麻,表皮酥脆的刚出炉的烧饼,热气腾腾的油炸饼,藏着果酱的黑麦面包,新年前夜的羊肉包子……在艰难的穷困中,齐老头把自己的孙子一点点喂大了。
齐啸是个安静的孩子。齐老头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家,就带着他走街串巷,捡破烂,买吃的。老头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了。遵从凤凰大神的意志,他本来会孤独一人、无声无息地死去,可是这个被遗弃的孩子,点亮了他晚年的岁月。他疲惫的身体燃起了对生命的渴望。老头不再抽烟喝酒,而是卖力地捡破烂,为了让齐啸吃得更好些,也为了自己能活得再长一些。
“笑笑,我要是死了,你可怎么办啊。”老人心想。
“你不会死的。”齐啸眨着黑漆漆的大眼睛,在油灯下望着自己的爷爷。
齐啸知道自己是个孤儿,没有父母。但他过得很快乐,他也从不缺少关爱。老头爱极了这个孩子,开始考虑他的未来。穷人家的孩子,是上不起学的。老头一生都在跟贫困挣扎,不认识几个字,却开始幻想自己的孙子能上学,从小学一直念到大学,有个风光体面的工作。于是,他开始教齐啸识字。
齐啸一学就会,大概过了一个月,齐老头就没什么可教他的了。这时,齐啸只有2岁。不过,老头的工作帮助了他。老头经常会捡到一些破旧的、被人扔掉的图书,他还捡到了一本字典。就这样,在大多数孩子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齐啸已经对着字典,翻看捡来的各种书籍了。
在街坊邻居眼里,齐啸也是个懂事的孩子。贫民窟的人们,大多也是善良的。齐啸从4、5岁开始,就独自捡破烂、努力挣钱,人们都看在眼里。这种美好的,甚至是稀少的品质,都会赢得人们的尊敬。街坊四邻,也都会多多少少照顾这祖孙二人。一件旧衣服,一些破烂,都是他们的心意。
贫民窟的孩子们,也都喜欢齐啸。本来,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注定要遭到大孩子的欺负。可齐啸身上仿佛有一种气质,即使是最坏的孩子,也不敢冒犯。虽然齐啸一直在捡破烂、看书,很少和孩子们玩耍,却成了他们中间最受照顾的一个。
齐啸的童年,在人们眼中,也许无比凄惶,可他自己却觉得很幸福。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了6岁。6岁是孩子开始念书、上学的年纪,齐啸和贫民窟的很多孩子一样,没有上学的权利。而且,生活给了他第一次无情的打击。
一天清晨,齐老头醒来就觉得全身发冷,他艰难地起床,还没穿好衣服,就一头栽倒在地。齐老头病了,全身瘫痪,完全不能动弹,虽然神志清醒,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贫民窟也有医馆,清瘦的老医生简单地看了看,就对齐啸和街坊四邻说,没救了,准备后事吧。艰难的生活终于击倒了他,老头得的病是中风,很难再恢复原状。贫苦百姓的寿命,比起贵族们要短很多,老头活了快70岁,也算够本了。街坊邻居叹息着,准备掏出一些微薄的钱,帮齐啸给老人下葬。
贫民窟还有另一个传统,当老年人突然病倒时,就把他放在一辆木板车上,直接拉到城外的乱葬岗上,让他等待死亡。这里的百姓没有积蓄,没有挣钱的办法,看病吃药又太贵,与其和强大的死神搏斗,去挽救一个垂死的生命,不如把有限的金钱花在年轻的、有劳动力的人身上。街坊的两个大叔已经准备这样做了。木板车在黄昏就拉了过来,等天一黑,他们就会悄无声息地把老人拉走。
齐啸只有6岁,却对这种做法不以为然。在昏黄的油灯下,他望着这个苍老的人,这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是他在世界上最亲最近的人,说:“你不会死的。”
两个叔叔把老人轻轻搬到了木板车上,给他盖上了破烂的棉被。夏天的晚上,没有一丝凉意,无尽的星空在旋转,俯瞰一切。贫民窟离南城门很近,出了城不远,就是乱葬岗。街坊四邻,与老头相熟的人都围在车边,默默地给老人送行。虽然生命如此卑贱,可这些卑贱的人,仍然要表达一些说不出的敬意。因为,老头的命运,很可能也是自己的。
木板车也是破旧不堪,当两个中年人准备拉车时,却看见一个孩子,已经把绳索套在了自己的身上。他稚嫩的小手紧紧握住木板车的横梁,像是在握紧自己的生命。木板车颤动了一下,发出一声不情愿的吱呀尖叫,慢慢移动了。车向北方,与出城的方向相反。
“齐啸,你要干什么?”
“我要救我的爷爷。”
“孩子,齐大爷就要死了,你别再折腾他了。”
齐啸的声音很轻,却无比坚定:“我要救他。”
“怎么救?”
“离开这里。”
大人们都在摇头叹息,很多人都落泪了。这个6岁的孩子,在用尽全力拉着木板车,带着垂死的爷爷,慢慢地在街上走着。车太重,人太小,他又能走多远?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贫穷才是最可怕的东西,面对沉重的命运,一个6岁的孩子又能做什么?
“爷爷,当年是你救了我。现在,轮到我救你一次了。”齐啸吃力地拉着板车,对身后的爷爷说。伴随着板车的吱吱声响,齐老头的眼角湿润了,满是皱纹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笑容。
天空完全黑暗下来。木板车已经走了很远,齐啸忽然觉得板车一轻,自己拉得毫不费力。他回头一看,一个少年人正在无声地推车。
“墨?你怎么来了。”
少年的名字只有一个字,叫墨,他只有14岁。墨说:“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不过,我可以帮你。”
贫民窟的人们还在看着,叹息声更多了。这是命运,根本无法改变。在这座暗夜城,或者任何地方,每天都有无数穷人在绝望中死亡。对很多穷人来说,死亡不是坏事,是无穷无尽的苦难的解脱。人们叹息着孩子的无知,也在为自己的命运叹息。两个孩子,拉着一个垂死的老人,走在暗夜城里。他们一路向北,街道越来越繁华,越来越热闹,齐啸的心中却越来越冰冷。
“啸,我们要去哪儿?”
“不知道。”
天空渐渐变亮,星光逐渐淡去,他们走了一夜,来到了黑鹰大学的校园里。齐老头还在沉睡,两个孩子都已经筋疲力竭。十一年后,当齐啸回忆起这一天的时候,仍然感到无比庆幸。
一个身穿紫色长袍,头发花白,胡子很长的老头笑眯眯地站在大车前,伸出手,摸了摸老人的额头,又摇了摇头。老头看着两个孩子,说:“我叫亚伦,是这里的老师。你们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