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通往后园的青石小路上,盛夏的风拂起裙角翩翩,炙暖的气流混杂在空气中迎面扑来。唯独这一袭浣绿的轻纱,给人一种仿佛又回到了春天的感觉。小泗出门后心情大好,遂带了两个贴身的侍女准备到后园的莲池中采些莲子回来。
有淡淡的清香驭着风儿飘了过来,入眼间是一方宽阔的涟池,被一片接着一片的幽青莲叶所覆满,长长的布满青翠小刺的茎干上顶着硕大的叶子,点点晶莹的水珠追逐游戏在莲叶上,一不小心,又落回到池水中。
“你们去采些莲子上来,记得小心些,莫要落了水。”小泗轻声吩咐道。
“是。”侍女们躬身答道,遂各自走到池边,拿起出门时携带着的竹竿将大大的莲蓬个儿拨到池边,采着莲子。
小泗渡着步子走到横贯在水池两侧的白石拱桥上,手扶上石栏,抬眼望着这一汪碧绿的水池,苦涩在嘴角渐渐蔓延开来,想起刚被调入东宫做厨女的日子,阿吟总带着她们一群厨女来到这里采莲子,三三两两坐在小小的船儿上,阿吟拉着她的手,跟她讲有关采莲子的故事,她听的津津有味,阿吟也讲的很开心。
阿吟弯腰随手掬起一捧池里的清水,替她梳弄乌黑的头发,眼睛里晶晶亮亮的,笑着打趣道,“咱们的小泗长得这么漂亮,将来一定要找个好人家嫁了,不然就太可惜了。”说完还故作扼腕叹息状,俏皮捣怪的表情逗的一船的人儿捧腹大笑,在阿吟这个司厨面前,从来没有人拘束于礼节,她待人和善友好,又乐于帮助人,所以上至厨官,下至打杂的侍女,都对她喜爱尊重有加。
若是……若是没有发生那样的事,她和阿吟或许会成为很好的姐妹,一起采莲子,一起谈天说地,或许太子就不会娶她,那样她也许就还有机会,再多看一眼心中的那个人……
小泗正自顾自的回忆着往事,却没有留意到不远处带着一干侍女正朝着这边走过来的太子妃,一袭粉红的轻衫娇俏可人,乌黑的长发绾了个流云髻,一根金光灿灿的凤凰簪插于发间,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煞是扎眼。
太子妃瞧见了站在石桥上的小泗,嫌恶的蹙了蹙眉,挑衅的声音响道,“如今这才刚当上了良娣,就变的不一样了呵,连见到我这个主子,都可以置之不理了。”
小泗大惊,一侧眼就看到桥的另一端站着趾高气昂的太子妃和她身后的一众侍女,遂连俯身忙行礼,“小泗问安姐姐。”
“就你也配叫我姐姐?”太子妃眯眼,对身后的侍女摆摆手,示意她们都散去。跟着小泗来的两个侍女看到这情形,也都丢下了手中的莲蓬,退了下去。
小泗低下头,没再言语。太子妃扯起一抹嘲讽的笑,问道,“小泗,你姓什么?”
过了半响,她才语气干涩的回道,“回太子妃……姓楚……”
“记得就好,我还以为你都忘了呢,但愿你也还记得我父亲将送你入宫是为何,做人,最重要的是僅守本分,莫要痴心妄想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你说呢?”
“小泗明白。”
“明白就好,太子将你纳入房中不过是一时的兴致而已,若是你胆敢魅惑太子缠着他,莫说我没提醒过你,阿吟的下场,你也是看到过的……”
那款款而去的背影只留下一个模糊不清的黑点,太子妃的话却还回旋在耳边久久不散,阿吟……阿吟……虽然明知道一切都已无力去挽回,可每每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中的苦痛还是未曾减轻过半分。
她的本名,楚云泗。
七岁那年,父母双双离世,年迈的爷爷也是病态连连,更别提照顾幼小的小泗了,又过了大半年后,爷爷开始四处托寻多种关系,花了不少的钱银,才将她送入当今丞相的府邸中做婢女,仅只有七岁的她会做什么呢?什么都不会做。
没有了家的庇护,小小的幼童只身一人活在诺大的丞相府中,渺小的像是一粒尘埃,无人问津,也无人知晓。每日饥一顿饱一顿的挨着日子,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冬天终于到了,雪花从天空中纷纷扬扬飘了下来,小小的孩童伸出手接下一片绒白的雪,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自入府以来唯一一次满意的笑容。
极美的雪景,也掺着极冷的冰寒,四周遍布着苍茫的白雪,连头发间,粗糙的衣裙上,包括整个身子,似乎都要被冰雪冻住了,小小的她努力的蜷缩起身子,身体里的温暖也一分分耗散怠尽,连口鼻间的呼吸都渐渐变的冰凉。
咯吱……咯吱……
是布靴踩进雪地的声音,仿佛离她越来越近了,有人弯腰,将她从雪地里抱了起来,宽大的衣袍裹紧了她冷的发颤的身体,一时间……身体虽没有立刻感觉到浓浓的暖意,恍惚间却似乎嗅到了淡淡的莲香。
身体很烫,还出了很多的汗,她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将手背敷在她额头上,探着她体温的少年,少年一袭白衣,容貌俊美,眉目间似乎含着淡淡的忧绪。这担忧……是为了她么?这世上,还会有人为她的生死存亡而忧心么?
躺在床上的小泗双颊泛起两抹酡红,是高烧未退的症状,她睁大了眼睛望着面前的少年,像是分不清梦和现实一般,又眨了眨眼,再睁开眼时,少年还在,她不经诧异的紧盯着他,生怕下一秒,又独自一人回到了漫天的雪白中。
少年望着她的模样不经好笑道,“你看什么呢?我脸上有花么?”
“因为很好看呐……”她轻声喃喃,像是回答少年的问题,又像是自言自语。
“你好好养病,烧退了就没事了,放心吧。”
“嗯。”小泗说完复又沉沉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偌大的屋子中已经没有了那个白衣的少年,果真是梦呵……她不经自嘲。
“你醒啦?”一个大她几岁,身着黄色鹅绒小袄,容貌清丽的姐姐走到床边,满眼惊喜的望着她。
“嗯,这里是?”
“这里是二少爷的西院,他刚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你都快要冻坏了,幸好二少年到后花园习剑,及时捡到了你。”
“二少爷?”她不经意问道。
“怎么了?”白影跨过门槛,收了手中的墨梅伞,抖了抖身上的雪花问道。
“少爷您看这里我守着就行了,外面下着那么大的雪,还劳您亲自再跑一趟。”
“我过来看看,你先去忙吧。”
“是,小芜告退。”那位姐姐退到了门口,还很是体贴的帮忙带上了门。
屋内剩下两人四目相对,小泗挣扎着坐起身,对着二少爷艰难的扯出一抹笑容,道,“二少爷的救命之恩,云泗没齿难忘。”
“那倒不必了,我有个徒弟也和你差不多大,如果她看到你,一定会很愿意和你做朋友的,而且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您的……徒弟?”
“对,她叫阿吟,是我在苏州偶然遇见的。”
见她埋头不语,他又道,“待你病好以后,就留在西院吧,别回前院了。”
她兀的抬头,眼里溢满了不可置信的欣喜,“我……我可以留在这里吗?”
“当然。”少年的笑容温暖非常,使她沉浸在冰霜中的心终于开始融化,也能打心底里感受到浓浓的暖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