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以后我要跟着你一起去游历江湖。”
“好啊……小跟班。”
“才不是跟班。”阿吟撅着嘴巴望天。
“好好好,不是跟班,不过你要多勤加练习才行,不然以后步入江湖会被欺负的。”
“不是还有你在嘛?我不怕。”
“师傅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啊……”久远的声音彷徨在耳边,他咧开嘴角笑了。
南疆蛮夷之地,军队驻守僵持在此已有一年之久,此地是黎国和他国的交界处,黄沙遍地,寸草难生,除去环境恶劣的自然因素外,还不时会有邻国的散军越过边界出来争抢食物和衣物,奈何天高皇帝远,长时间无人管理的情况下,邻国的散军也越发的猖狂无理,楚溟华楚将军是一个月前调到此地的,据说是太子请奏皇上,拯救了边境的军人和百姓于水火之中。楚将军来后的第二天,就召集军队跟邻国的散军打了一场大快人心的仗,将敌军的首领斩于马下,邻国不服气楚将军的威勇,派出军队想要讨回面子,无奈最后也都被一一打了回去,从此楚将军的威名雄姿就在边境一带和邻国之中传了开来。
多次战败后的邻国也渐渐消停了下来,主动送来和帖保其边将不再侵扰黎国驻守在边界的军士和百姓,这一场战役也才算圆满落幕。
归京的日子指日可待,楚溟华仰躺在这片铺满黄沙的土地上,想着和阿吟有过的约定,那时候的她应该只有十二岁,稚气白嫩的脸总是挂满好奇的问他好多的问题,她还说要和自己一同去游历江湖,如果遇到有困难的人就伸手帮一帮,走到哪里,吃到哪里……确实,那个大大咧咧的女孩似乎特别热衷于吃食。只是他们两个如今一个身负保家卫国的重责,一个在久居深宫中当差,似乎都已违背了最初的那份初衷。
躺在如此广阔的土地上,有点将天空一览无余的感觉,明亮的星星一颗颗悬在天际,像是触手可得,偶尔有流星一闪而过,划出朦胧的光影中似乎藏着那个安静的合手闭目祈祷着的女孩。
苏州,秋府。
家中的人得知了阿吟暴毙宫中的消息,尤其是秋父,自责的更甚。秋父无其它子女,故阿吟也没有兄弟姐妹,他少年不得志,虽有满腹经纶,却难行为官之路,后来娶了阿吟的母亲,又无意被丞相赏识,方才被提拔为苏州的太守。奈何阿吟的母亲却没有这福气,阿吟长至五六岁的时候,她就急病去世了,秋父感怀二人数十年的夫妻情分,至今未曾续弦。
唯一的女儿暴毙于宫中,秋父恍然于一朝之间看透了官场云云,决意辞官归隐乡田,拟好了辞官书准备上递皇上,却刚好逢上丞相做寿,邀百官庆贺,无奈之下,秋父只好暂缓了递交辞官书的事情,望着丞相府送来的艳红请柬,秋父咬着老牙忍住了没有发作,那摆在桌上的请柬,红的刺眼。
三日后,丞相府设宴。
居于高堂上虽已入半百仍不减雄姿的丞相大人眉目间尽是满满的笑容,不仅太子殿下赏脸替他贺寿,就连千里之外征战疆土的二儿子也赶了回来,时辰将至,门外响起了一阵喧哗,人群分成两侧腾出一条之通往大堂的路,官臣们纷纷点头哈腰,就见一袭流云刺绣青龙纹袍的太子身侧跟着绫罗紫纱朱钗凤雀的太子妃一并走了进来。
太子直走进正堂中,扶住了欲俯身行礼的丞相,“今日您老过寿,不必拘礼。”
“是,是。”丞相笑着答道,将太子请上正座,自己居于旁侧,满面的容光焕发。
不过一会,院外又想起一阵喧哗,楚溟华简单的点头和众人附和着后大步流星的跨了进来,还好赶上了父亲的寿辰,抬头望见坐于正堂的太子躬身抱拳道,“臣代边城的数千将士和百姓谢过太子的恩情,若不是太子请奏皇上,只怕他们都将还存于水生火热之中。”
“安内必先攘外,我国的土地和财物自是不许他国侵占半分的,倒是溟华你去了不过才一个月,就将已僵持了一年的对峙解决了,可见你足智多谋,运计得当,不失为一将之风。”
“些太子赞赏。”他在此抱拳行礼。
“好了好了……今天是父亲的寿辰,你们却说起了国家大事,当真是扫兴。二哥,你都多久没回家了,还不快向父亲祝寿。”太子妃从座位上站起说道。
楚溟华上前屈膝跪下,接过侍女递上来的一杯热茶,双手递至丞相面前,“祝父亲英勇常在,多福多寿。”
“英勇不英勇那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只等着享清福就可以了。”众人随之附和,笑声漫过了屋檐,飞出了宅院,飘去好远好远。
入夜,偌大的丞相府燃起了大大的灯笼,院子里也扎上了红彩,一片好不热闹的气氛,酒过数旬后,楚家二公子便找了借口溜回了房,他从房中的抽屉中翻出从南疆带给阿吟的小玩意放入袖中,就绕着弯的拐道西厢房,抬手轻轻扣了扣门,清朗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殿下这么快就回来了……”
门从里侧被拉开,太子妃见到立在门口的溟华,脸色有些尴尬回避,“二哥?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喝酒跑到我这里来了?”
楚溟华嗅到了从房中传出的一股花香味,从袖中掏出一颗透明的珠子,珠内雾气萦绕,像是裹着一片白云。“这是我在南疆的时候无意得到的,阿吟她常年居于宫中,肯定无聊的紧,你帮我将这个带给她,跟她说我忙完这几天就去宫中看她。”
他一口气说完,抬眼瞧见楚钰脸色大变,眼神四顾躲闪着他的目光,不禁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
“钰儿,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看着我?”
“没……没有,二哥,天色太晚了,我想休息了。”太子妃欲转身回屋,溟华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起来,扯过她的胳膊强迫与其对视,“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阿吟出事了?她怎么了?”
在他强势的逼迫下,太子妃语气悲悯小声道,“二哥……对……对不起,是我没有照看好阿吟……她……她已经死了……”最后几个字说的极轻,楚溟华却还是听到了,抓着她胳膊的手蓦然一紧,太子妃吃痛的皱眉,“二哥?”
他甩开她的胳膊,由于力气过大,太子妃后退了好几步,垂着头不敢再看溟华嗜血的眼神,小声啜泣道,“二哥,对不起……对不起……”
耳边响起不可置信的怒吼,“一个月前还好好的,还说学会了煮‘酒心棠梨’要做给我尝尝,现在你告诉我她死了?你告诉我她死了?楚钰,入宫前我叮嘱过你什么,你做到了么?你告诉我她死了……”话到最后变成了小声的喃喃,他不相信,那个女孩,那个笑着唤他“师傅”的女孩,那个爱跟着他习武练剑的女孩,那个总爱念叨着吃食的女孩,已经不在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可能那时候他或许正在和敌军交战,也可能躺在黄沙上数着星星,可是为什么……他不曾有一点知觉,在她有危险的时候,作为师傅……却没能好好的保护徒弟,他……才是最该死的那个……
眼前的人,是黎国富有盛名的战将,是江湖人颂称的游侠,可是现在的他,掩面痛哭着,嘶吼着,这一日,还是他父亲的寿诞。
“二哥……”楚钰伸手拉住他的衣角,轻晃了晃,又道,“二哥,阿吟她……一定不想你如此难过的……”
楚溟华猛地回过身来,双手按下她的肩膀,眸中的戾气刺骨冰寒,“阿吟她为什么会死?是不是和你有关?”这两句话直戳进了楚钰的心肺,她奋力挣脱了他钳制,双手捂着头拼命的摇晃,“不是的……不是我……二哥你不要逼我了好不好……”
“她的死和任何人无关,那是她咎由自取。”太子从黑暗中款款走来,步态缓慢,声音清冷。
“太子说什么?”袖中的短剑像是稍不抑制就会猛发出去,如果他不是太子,说这话的人,早该死了不下十回了。
“溟华,今日是你父亲的寿辰,你却在这里逼问你的生身胞妹,只是为了帮曾经下毒害钰儿未成,反死于宫中的罪人讨一个说法,岂不是太可笑了。我为一朝太子,你为一朝战将,欲向我拔刀,你可曾想好了?”
“阿吟不会下毒害楚钰的。”他瞪着太子的眼睛快要喷出火来,却还是强行将周身凌厉的杀气收了回去。
“可她是司厨。”
“所以你们就要了她的性命……?”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处的位置负责,你也一样,若是今夜你对我拔了剑,可曾想过后果?那不是一个人就能承受的,它还会累及你的家人和朋友,你想过么……”
“那阿吟也是为了她那所谓的家世……?”
“可以这么说……我给过她选择。”
“呵……”心中苦涩陈杂,说到底还是自己太过无用,连自己的徒弟都保护不好,那样好的一个女孩,就无端的成了后宫争夺中的一个牺牲品……他早该想到的,他不该放任她入宫不管的,他应该带她离开的,去她喜爱的江湖自由的闯荡,去吃她认为美味的东西,只是如今……一切都晚了……都晚了……
俊逸清瘦的背影左右晃着,拖着不再稳的脚步离开,渐渐融入到光照不进的黑暗里,消失了踪迹,月亮高挂在半空,静静的望着发生过的一切,最明白的是它,最痛苦的也是它,因为有苦也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