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和二狼花了半天的时间,攀至了孤别峰的峰顶。为了避开一路的岗哨,两人不敢走栈道,而是各自从峰顶凭着绳索攀降至背侧,然后再迂回绕进去。他们这才发现原来这所谓白夜氏的「禁地」,乃是雪峰上的一个天然风洞。纵深不知几许,其中异常宽广。窟道两侧洞壁均是千年玄冰,每隔丈余便有以黑曜石砌成的框柱支撑,与矿道倒是有些形似。只是不知道埋设了什么陷阱机关,让两人一路走得甚是提心吊胆。
待深入至百米左右,身后的风咆雪哮之声渐隐,也是在此时,两人颇有些惊异地发现冰壁上方竟出现了不少奇异的冰雕人像——最前方的两樽冰雕均是半身像,一左一右自两侧冰壁上探出;左侧的一樽形似飞天,无论是璎珞招摇的丝绦衣袂,还是一手执笛、一手拈花的玉臂,无不圆润饱满,风流生姿;与之相对,右侧的雕像却呈现出鬼面獠牙、凶神恶煞的握叉修罗相。而随着窟道越向深处延展,越多面目不一、神态各异的冰雕渐次出现:既有低眉敛目的慈善菩萨,亦有怒目圆睁的挞伐金刚;既有于云雷间隐现的苍劲虬龙,亦有自海日中亢昂的悍戾鸿鹏……置身于无数座冰雕间,无数双寒冷而光泽空洞的瞳孔,都仿佛在盯着他们两个闯入的不速之客。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一路进来一个喘气儿的都没碰见…咱们还快把正星踩准儿了赶紧扯呼罢…」在这种异样的空气中,即便是平素自诩艺高人胆大的二狼这会儿也不免觉得心头有些发毛。然而辉却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抬头看——原来不光上方那些雕像,整个窟道的穹顶更是一幅美轮美奂的巨大浮雕,影影绰绰地雕刻摩绘着恢宏得出离这个时代所能想象的、散佚千年之久的浮世史诗。
「小时候爹娘曾经给我讲过一些上古传说,当中就有帝释天率领着天人四部,与夜叉王率领的魔人四部大战的故事。…我猜这些洞雕与画壁,应该就是依据那个传说被创作出来的罢。」
经过辉这一指点,二狼也瞧出了一些端倪:单独来看,那两两对峙的半身像冰雕的造像已堪称鬼斧神工,但若是被置于那描绘天魔大战的浩瀚背景之中,更愈发见得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瞬便会破壁而出,带着亘古的杀伐之气飒沓而来……
环顾四宇,辉的目光不禁为洞顶浮雕的某一个画面吸引住了——
那描摹的大概是千年前那场天魔大战的顶点。数不胜数的三头六臂、人头兽身的天魔大军们仿佛从天地两极洪流般汇聚至此。而于他们包围环绕之下,则是正中一黑一白两个绝对的存在:白色的那道身影耀眼有如旭日东升于苍穹,于其高举的权杖之下,起火的流星殒石正烧穿了层层云霭呼啸而降;而黑色的那道身影,却似磐石砥柱般无畏矗立于大地之巅,周身盘踞着似龙似蛟,如铠如剑的狰狞生物。
虽仅是浮雕的一个画面,然而透过这个片段,那一战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浩然声势,却足以让千年后任何一个仰望者目眩神迷……
似也留意到辉的视线,二狼这时凑上来压低了声音道:「得亏刚才你的提醒,倒叫小爷想起来有这么一茬…说是这白夜氏的先祖也是位能人,曾是某位魔族大人物的信徒;但也正是因为在天魔相争中站错了队,如今才会落到满月城这种远离大陆、鸟不拉屎的地方做土皇帝……现在看这『禁地』的模样,搞不好到了今天这白夜家族还在秘密地举族信奉魔神,胆儿可真是够肥的哈……」
「人家愿意信奉什么都无所谓,问题是那些供奉的灵丹妙药倒现在一颗都还没见着,这可和事先说好的不一样啊?」
「嘿嘿…小爷知道你呐、是救妹心切,但这次城主家的秘藏哪像以往的货色那么容易染指的?仔细心急反倒把自己送在这里……」大概是听出了辉语气里的怀疑与不耐,二狼摇摇头笑着对头顶那樽冰雕一指道:「还是先找找有什么门道,指不定哪座冰雕就藏着什么密道的机关呢?」
这一指不打紧,他的指尖却不意触着了上方的冰雕,当下两人俱是一惊——
然而预想中的密道并未出现,倒是在一声让人啼笑皆非的脆响中,冰雕大半的手臂竟就这么断裂、脱落下来,差点没把站在下面的二狼砸死。
「怎么轻轻一戳还能把人家整个膀子都卸下来了?看来这城主也多半不厚道、光克扣工头饷银去了……」二狼嘘哗着拾起地面的冰雕断臂、正想看看有什么办法能将之对回原位,却听身后的辉突然出声道:「二狼,把那手放下。」
「嗯?别催嘛,小爷这儿还……」
「我让你马上把那破手放下——!」辉罕见的写满凝重的冷声让二狼也不禁一怔,赶紧停下手里的活计。然而却似乎有些太迟了——
——他们已经醒了。
在满洞让人胆战心惊的嘎吱嘎吱声响中,那原本栖身于冰壁之上的漫天神魔在此时不约而同地扭转了头颈,以怪异的角度齐齐将空洞的面目对准地面上的辉与二狼两人。惊得已然合不拢下颌的二狼,动作僵硬地一点点仰起了头颅,果然那樽一边断臂还被自己拿在手中的雕像不知何时也垂下了头。只见其口唇一动,一个像是切割冰棱般支离破碎的、无机质的声音于镌刻着天魔大战的穹顶之下回旋——
「——惊扰王之『冬眠』者,格杀勿论!」
心领神会、于电光火石间交换了下眼神的两个少年,几乎于同一时间拔足狂奔向窟道深处。身后一片毛骨悚然的吱呀作响声如影随形,不用回头也能知道是那数百樽冰雕在冰壁上飞速穿行着追赶他们。
幸好窟道尽头并非狗血地是死路一条,而是一片空旷无人的冰殿地带。
二狼刚拽着辉在某根岩柱背后藏身,却未料到那些诡异的冰雕似乎有借助与冰层接触的地方随意化形的能力,其中一樽已不声不响地蠕动着于两人身后岩柱上方成型,直接就是一戟当头劈下:「惊扰王之『冬眠』者,格杀勿论!」
激射的冰屑之中,两人险之又险地就地翻滚了几圈,这才将之避过。然而那冰雕随后却也不去瞧一旁的辉,径自又朝二狼高举了手中的长戟——
见状少年也冒出了几分狠劲儿,顺手抄起那截断臂照它当头一夯,直接就将那持戟的冰雕大半头部同归于尽地砸了个粉碎。可就是这片刻的纠缠间,等反应过来,两人已经被包围了,而且攻上来的敌人依旧不依不饶地锁定着二狼,大有不将其置诸死地誓不甘休之势。尽管有辉在旁帮忙抵挡,以携带的武器合力毁掉了几座冰雕,但面对源源不绝的数量,很快两人还是陷入了左支右绌,险象环生的境地。
身上已好几处挂了彩的二狼气喘吁吁地招呼辉道:「哥们儿、我说,好歹小爷扯掉它一只膀子,不陪人家练练怎么也不够仗义不是。你也别跟这儿搀和了,有这时间不如赶紧去找药!不过咱哥俩先说好了啊,等这趟小爷回去问你讨你妹妹当媳妇儿,你可别不乐意就成!」
「蠢货——!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说这种浑话!」面不改色地击碎一樽冰雕的手腕,辉冷斥他的同时心中也是发急。
二狼面现疲倦地嘿嘿一笑,「待会我数三个数,咱俩就分开两个方向跑…怎么着、别给小爷摆这种脸…这又不是为了你小子,而是为了我没过门的媳妇儿,小爷乐意!小爷甘愿!」扯着嗓子吼了两声,还没等辉缓过劲来,二狼已经脚底抹油般麻溜地掉头就跑、眼看着就快被淹没在敌人群中。
意识到又被对方最擅长的耍无赖阴了一把,辉当下怒啐一声,也来不及想那么多,一个箭步奋身飞扑、直接将不远前方的少年拽翻在地,堪堪闪过了那些交织的、原本足以将二狼扎成筛子的冰刀冷剑;可几乎与此同时,辉也本能地感受到一股从脊柱传来的寒意,只刚来得及稍微侧转身子,一支寒冰利矛已倏忽迫近胸口不足毫睫之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