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完名姓,那严渚赟二话不说,已率先沉身错步、侵入萧烨身前一尺之距,只见一个老辣的肘击准确地碓向萧烨的咽喉——
这攻势表面看似激进迅猛,对手却并未在一开始就动用神行者的术法、反以最为保守稳健的近身肉搏进行试探,似也是对萧烨那「锦绶生」的身份有所顾忌。见状,萧烨微微一笑,见招拆招地屈指直截来人肋下。对方同样也没丝毫闪避的意思,仅仅含肘敛锋,变突为撞地正面迎上萧烨攻势…这般你来我往的拳脚相交下来,不难看出那严渚赟的攻击走的是质实刚健的路子,实战意识也十分到位,若在不动用术法的前提下,寻常新生恐很难在他手下讨什么好,但对萧烨而言却有些小打小闹了。
抓住一个格挡的空隙,萧烨眼疾手快地握住对方手臂、顺其冲势举重若轻地借力一带,便将其甩向了场地边缘——伴随「砰」地一声肉体摔落地面的沉闷声响,甫才十数回合战斗,一方便已现出一触即溃的败颓迹象,风雨校场周遭的观众们在大失所望的同时,更有人发出了不满的嘘声。
「这种不痛不痒的试探,能否请严学长不要再做?」毫无剧斗后的狼狈,萧烨仍游刃有余地理了理衣袖,「虽不知你请宴目的何在,若还备有什么术法,下一次应该就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我…的『目的』……?」擦去满面的尘土与汗水,地面上的男子依旧没有抬头,仅以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低低地道,「我的『目的』也好,我的『术』也好…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说着,也不见其有什么动作,皮肤下的秘梵已如道道看不见的电流,延着肌肉与神经的脉络开始疯狂疾走——
「嘿…这样才对嘛,不然怎么对得起观众…」就在大部分人不明就里时,人群中原本还一脸百无聊赖的郝瑟总算是提起了点精神:「『锻体术』中的『刚体术』啊…能修行到这一步也算是差强人意罢。」
「…『刚体术』?」单论对术的了解与掌握,白夜照显然不及郝瑟。
「一般认为,这『锻体术』分为两大流派:『柔体术』和『刚体术』,其中前者旨在对敌人肉体的弱点进行针对性打击,而后者则是对自身肉体的强度进行提升。…看那严某人的样子,若我没有估计错的话,他用的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刚体术』,名为『钝体术』。」「『钝』…是『迟钝』的『钝』?」白夜照目光有些不解地投向校场中,那里,再度发起进攻的严渚赟无论是力量、速度还是体能,与之前相较均没有明显提升;而萧烨的反击明明也招无虚发地尽数落在了实处,可似乎却未如之前一样取得太大效果,反被对方那悍不畏死的密集攻势几次险些打乱了自己的节奏。
唇畔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郝瑟这才不紧不慢地讲解道:「所谓的『钝体术』呢,是术者用秘梵自行切断体内传递痛觉的神经,使自己对于伤势变得麻木迟钝,从而让肉体机能一直保持在无痛状态下战斗。使用这种术的风险极大,『疼痛』、『流血』本就是肉体遭遇危险时发出的警告。可即便摒弃了痛觉,伤势却不会消失,术者很可能不知不觉地就此战斗至死…若没有某种罔顾生死的决心,想那严某人也断不会使出这种术来。」说完,狡黠一笑道:「这场宴会本身虽没什么看头,但似乎…确有些不为人知的内幕啊…」
经过短暂落于下风的被动,萧烨似乎也从与对手的接触中觉察到些许端倪:「看来并非我的攻击无效,而是依靠某种透支型的术来进行持续攻击。既然如此——…」
年轻男子身法骤变,进退挪转间,虚实莫测,在那严渚赟还未反应过来时,已一把擒住他的右肩——伴随「嘎嗒」脆响,萧烨面不改色地以同样手法,握住对手另一边肩头,同样毫无拖泥带水地一扭、一拽——也幸亏钝体术的状态感受不到此刻的剧痛,双臂同时被制的严渚赟喘着粗气、徒劳无功地挣动了数下;然而面前的萧烨却只是不为所动地迎向对方满是不甘的视线,「不要动,你的两手已经没法用了。并且我一点也不介意多费点功夫,让你那双腿的股关节也脱臼。…虽然我不反对靠寻衅挑事在塾内出人头地,但凭严学长目前的实力,还是找些更适切的标靶如何?」
「哈哈、哈…锦国太子萧烨…你的确很强……」闻言,严渚赟不禁哑声笑道,「血统高贵,天资出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确和我这种…花了整整十年从泥足深陷的最底层爬上来、只为爬到能多仰望长乐公主一眼之处的人不一样……」
萧烨一怔,「你说…长乐公主…」
「可是,那又如何——!」不顾脱臼的双臂以及遍体伤势,男子却突以放手一搏的决绝势头奋力挣开萧烨的钳制:「两只手没了、我还有这双脚;两只脚没了,我还有这颗头颅……学弟、学长不打算踩着你出头、但要让你明白,哪怕是在你看来唾手可及的东西,在这世界上,也依然有那些愿意为之战至最后一刻的人存在…!」
那是从十年前那个仲夏,隔着汹涌人潮若惊鸿掠影的那一瞥起,便已决定好的事。
那是……自岑国那个家道中落的贫寒士族中一步步走来,时至今日也不曾改变的事。
多少个孤独的黑夜里,我独自于无光无风的渊薮中匍匐仰望,只是为了有一天能以染血的手指,将明窗上你的剪影轻轻触摸——…
「唔——!」身近处的萧烨像是完全没有防备、下颌处被撞个正着;但与此同时,对方后颈上也结结实实受了他一记掌刀,终是彻底晕厥了过去。
随着几个塾生帮忙将严渚赟搬了下去,这场原本实力悬殊的对决,终是在众人意犹未尽的议论中,以出人意料的结局潦草落幕。
人群寂寂散去的午后。洗罪渊畔。
远远望见那道以熟悉姿态撑坐在青石上的背影,白夜照有片刻的犹豫。想了想,就在她打算无声转身离去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男子像是隐抑着痛楚的一声低促闷哼。
见到递至眼前的那方干净巾帕,萧烨也不客气地接过来,边拭去下唇上那处磕伤的血迹,边抱怨似的说道:「嘶…好疼……还以为会就这样被弃之不顾呢……」
「本来明明可以避开那一击,却为了对手故意挨打。刚刚郝瑟有教我,」白夜照歪着头思索了会儿:「唔…她说这叫『死装逼,活受罪』……」「那才不是『装』那啥好吗?」加强了语气,萧烨强调道:「还有,你一个女孩子,以后不要向那位学这种粗俗不堪的词蠹!」
林间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随后在两人无言的相视、及不知谁率先发出的无奈失笑声中,原本多少因年轻男子身份激变而横亘于两人之间的、某种无形的僵硬块垒,不知不觉冰释而去。略松了塾服的领口,萧烨双手枕头、像是终于能舒口气般顺势倒卧于身后的巨石上。
「……并不是为了谁,男人之间就是这样。有时候只有打上一架,才能明白那些无法用言语说出来的东西。我能理解,那家伙的拳头,并非冲着我,而是冲着所谓『锦国太子』这个身份…只不过,我既已担了这名号,自然也要肩负相应的责任与担当,并不是为了任何人。」「……」夏日的艳阳闪烁在微澜渊水上那些眩目的璀璨光斑,让白夜照不由得微眯起眺望的双瞳:「说起这个,有件事我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不是你的大哥,冷芳冽继承wang储?」「啊…怎么?我没和你提起过吗?」萧烨转眸望向并排坐在身旁的人,「——芳冽大哥他啊,其实并不是我的亲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