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没找到人、死了的呢真凶到现在也还不明不白,结果就这么打道回府了?」说着,素来鬼灵鬼精的少女一脸百无聊赖地掏了掏耳朵,作势吹去了指尖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屑,「欸、洛大叔啊,我说你这到底是『特遣督导』呢、还是离退休老干部?要只是为了来摆摆龙门阵,何苦特意跑到这山穷水恶的地儿来?…这样罢,赶明儿我就给老爷子打份报告,就说您年事已高、让他赶紧派人接您回京师颐养天年…」「别、别介!叫『叔』多显老啊,你看咱俩一晃也六年没见了…念在我打小看着你长大的份儿上,瑟儿妹子怎么也不至于到老塾长那儿参你洛大哥罢?」
见对方明显还在计较为自己先前开小差的事儿,在慌张地连连搓手的同时,草履男子还不忘记给身边其他人频频投去求救的眼色。
接收到信号的冷烨脸上虽笑眯眯的,嘴里却吐出让他吐血的言语:「是啊,清和阁下若是觉着闲得无聊,家兄可是随时都愿意陪您下上几宿棋的。前阵子他还总和我念叨您怎么还未回京、想来是对您的景况颇为关切呢……」听冷烨提起他那万古不化寒冰般的老哥,清和当下更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还「关切」呢,那个家伙会念叨,多半是等不及要在「六年之约」时把他虐成杂碎罢了…遂忍不住望空长叹道:「唉…你们这几个伢子就别难为我了!我就是嫌刚回京一堆乌七八糟的事儿、才主动领了这个差使躲到离歌乐都远远的地方来…谁知又是棋差一着……」
樱塾隐序阁阁内第四席「清和」,真名洛潮生,锦国刹帝利四大家族之一、京城洛氏前任家主的老来子。年纪虽轻,论字排辈却足以和除青丘狐族以外的三家现任家主平起平坐、称兄道弟,而诸如洛秋水这种小辈见面更是得恭恭敬敬作揖、道声「叔公」。当年他与同届毕业的冷芳冽、郦歌及皇甫令殊等三人并称「京华四君子」,其出类拔萃的程度可见一斑。
而于樱塾求学的六年间,此四子在包括学业在内的很多方面各有所长,平分秋色;他们之间互为挚友又相互竞争的关系,至今在塾内仍被传为佳话。而若说冷芳冽是四人中最阳春白雪、高不可攀的,郦歌是最姿仪万方的,皇甫令殊是最正统务实的,那么洛潮生无疑则是四人中最具争议性、亦最富传奇色彩的——
自幼师从锦国不出世的高人、兼一代文豪侘寂老人,十六岁成为景王府中幕僚、并被奉为座上宾;十八岁时,以一篇势如破竹、高屋建瓴的「鈌云赋」震惊举国朝野;而两年后的另一篇「盍彻赋」,更是将这个年方弱冠的年轻人的文笔才华推上了「北斗以南、唯此一人」的高度。
而就在「文洛武冷」渐成连市井黄口小儿都能如数家珍说道的事迹时,洛潮生拒绝了王君拜相的消息却不胫而走——虽不知真正原因何为,但流言似乎都与京城某位艳名远播的花魁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而确实,与洛潮生「锦国第一才子」之名比肩的,还有其流连各处青楼一掷千金、放浪形骸铸就的「京华浪荡子」的称号。有段时间,于其笔下所谱就的香歌艳词恐怕比正经文章还要多,无怪乎同侪都调笑他恐怕是古今以来神行者「以风月入道」的第一人。
而对这名恣意挥霍才华青春、以换得人生及时行乐的青年才子,评说得最入木三分的,或许还是要数与他站在相似高度、所见相近景致的人。
传说曾与洛潮生于樱塾共度六年、后来身居锦绶军都统高位的冷家大少爷,冷芳冽,就曾信手题过一首打油诗,以打趣儿自己这位终日纵情声色犬马的同窗。诗云:「
描眉数笔深还浅,换骨[注1]一卮几吊钱。
九举霞升[注2]不肯去,笑言最爱绮罗烟。」
其中的「绮罗烟」三字,似乎正暗合了京华名妓「顾烟罗」的名姓。而洛潮生本人却似乎极中意这首不乏讽刺针砭口吻的游戏之作,甚至一度将之题于自己随身佩戴的折扇上,颇有以之自嘲的意味。或许对于无心宦仕、终日游戏人间的洛潮生而言,冠盖繁华、丝竹鼎盛的歌乐都,终究不过一处充满是非的游冶狎乐之地。而他留在人们记忆中的最后印象,便是离京云游天下前书成的「卷怀赋」以及一个杳然如云鹤的洒脱背影。
贯穿了其整个少年生涯并为之写照的这「浮生三赋」,在某种意义上,成就了「洛潮生」这个名字的同时,亦自此萧条了他的余生。至少在陌路人如白夜照眼中,若非经郝瑟刻意提及,恐怕任谁都无法将此刻这名似郁郁不得志、满脸挂着无奈苦笑的男子,与当年「鈌云赋」字里行间那若青锋出鞘的凌云意气重叠在一起。
「能早点回京有什么不好?反正我是早就受够这破林子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郦诗扫了眼身后拄着木杖、一瘸一拐的赵里,和由始至终目光淡然的白夜照,虽然她不知道洛潮生为什么点名要让这俩人留下,但之前的事情她自忖也不曾留下什么实在的把柄。既然没有证据,就凭一个达特利的红口白牙,难道还能咬人不成?
不想,洛潮生笑意中的苦涩更盛:「……方才我那番说辞,无非是想避免在普通塾生中造成过大恐慌。」这话意外的急转直下,听得各人均是一怔。
「既然你们作为此次实演的领队,我想,你们有权知晓真实的情况、也好有些心理准备。特别是现在的状况,可能远比你们想象的要严重,最坏的结果恐怕是——…」说着,男子以前所未有的凝重视线缓缓扫过在场表情各异的众人:「——全体实演人员,没有人能活着走出这片夜鹭之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