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这枚菩提玉叶,静好若日照生烟的美玉。
当稀世的暖光于木匣中脉脉流转,辉照得此刻静静凝望之人的眉目亦有些恍惚。封存已久的某些记忆,再度于心底泛起蒙了尘的甘苦气息;从不知哪里的遥远之处,愈来愈近,也愈见清晰的,是孩子们无忧无虑的叫闹嬉笑,和那一曲曾被他们的甜软声音、以不解世间悲欢离合的天真吟唱过的歌谣……
「玉菩提,锦灯笼;
绫罗彩衣绘彩凤。
我未醒,君未梦。
长使相思不相逢……」
我未醒……君未梦……枉自相思不相逢……
如今我已醒来,亦解人间「相思」一词多疾苦。却只想问,那个会为我于每一个归途漫漫、风雪凄迷的寒夜里,点燃一盏暖光照我护我、带我回家的少年,又消失在了哪里。
——消失在了哪里……
「…——不。」明明只有短短一刻,却似过去了半个世纪之久,面纱下的唇齿终是轻启,吐出了一个出人意表的决定,「不需要。」
闻言,引路人姿态未变,兜帽笼罩下的神色却是暗中一动。一旁郦诗洛秋水等人虽未趁机指手画脚、大做文章,但也面色不善地冷眼旁观着。窸窣作响的窃窃私语渐起——「……那人谁啊?」「……哦、就是她啊。就是那个半张脸都……」「还真是了不起啊…不愧是塾长大人亲自下山带来的人物。真是处处都要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唉、算了…既是考核前的准备,想必也不是强制的。人家也有拒绝的权利罢……」「就是!不过是区区一个下贱的达特利,樱塾何必这么卑躬屈膝…倒像是求着人家样的…」
听着周遭的指点议论,引路人却并未起身。依旧保持着屈膝半跪的姿态,她曼声道:「……若您已深思熟虑,吾自不会拿『规矩』一词强人所难。只衷心盼望此刻因面临议事会弹劾而分身乏术的塾长大人,也能充分理解您的决定罢。」女孩闻言不禁一怔。对方这席不温不火,却绵里藏针的话语,实则是在提醒她:连日来因她特立独行、格格不入的行径而造成的一连串风波,已经为那位老爷爷暗中造成了多少困扰与烦恼。那位总是笑呵呵的、亲自领她走进樱塾的老爷爷。
「呵……」一声不知是自嘲抑或讽弄的轻笑过后,她终是探手伸向匣中物事:「……如你所愿。」
「咦……?!」看着那毫无反应的菩提树,一众锦绶生候补均百思不得其解,「什么……都没发生?」「…怎么可能?哪怕是普通人也应该有微弱的反应才对啊……」「体内完全没有『秘梵』的存在……吗?」冷烨皱眉喃喃道,「所以她才会说她不会『术』……」显然是出乎意料外的惊喜,洛秋水与郦诗两人不禁相视而笑、交换了彼此眼里的窃喜及莫名的如释重负。洛秋水干脆地断言道:「一个没有『秘梵』的神行者?哼,果然较凡人还差劲,行之不远,不足为惧……」
这洛氏公子的语气虽然刻薄,却道出了一个最为关键的事实——
所谓「秘梵」者,乃驱动大千世界一切「术」的根本。
在梵语的秘境里,这个词,原意为「初」。描述的是世界刚被创生之际、物质与能量的状态。人类的始祖们相信,「秘梵」无形无相,无穷无尽,亦无处不在……于燃烧的火焰中,它便是那光与热;于流动的水中,它便是那循环与复原;于挺立的树木中,它便是那生长与吸收……从这个意义上而言,秘梵是构造世界的本源,因其组合与排布的不同,才产生了各种各样的物质和能量;更是二者之间转换的关键。
依照吠陀经里的论述,包括人类在内,任何生灵的完整生命形式,都必须要具备三种要素:控管无形神识的「心」,掌握有形肉身的「体」,以及沟通内视与外观、接口般的「灵」,三者环环相扣,缺一不可,相互融合成完整而和谐的有机整体。据此,现存的体系庞大芜杂的「术」可粗略被划分为三类:针对「心」进行强化的摄魂术,针对「体」的焠体术,以及针对「灵」的通灵术。但无论何者都必须是基于体内自身具备吸收和施放秘梵的机制才可行。
由于每个人生来的五行三才各异,从很大程度上就已决定了秘梵于自身体内的流动循环方式,故而自身的秘梵场才会呈现不同的属性,适宜修炼的方式也各各不同。从这个意义上而言,只要是体内可容秘梵流动,每个人其实都有潜力走上「神行者」的路,唯一的差距只在于,能在这条道路上走多远的问题罢了。
显然地,冷烨郦诗等人就属于从呱呱坠地之际便自带主角光环、条条大路尽通途的神之宠儿;而与之形成鲜明比照的,体内没有一丝「秘梵」流动——虽然这实则也是很珍稀的个例——蒙面女孩白夜,在他们面前,恐怕就与一个天生聋哑、百般摸索,不得其门而入的残障儿相差无几。这么想来,她心下反倒有点释然,其实那洛秋水对她的评价十分中肯,甚至已经算得上极客气的了。
「……」似非要从那如纹丝不动的水面般坦然的神情里、寻找到几丝破绽或端倪一般,那引路人反复打量着白夜露在面纱外的眉宇,半晌,这才道:「……失礼了。」款款起身后,朝还在议论纷纷的诸新生道:「请佩好菩提玉叶的诸君随吾来,前方尚有为各位准备好的,第二件『礼物』……」
与大部分人所料想的不同,进入第二重塔门不久,引路人便停下了脚步。
眼前,第三座高耸入云的巨塔,依旧是相同的外形,略短的周径。这奇特的构造,竟让人产生了一塔套一塔般无尽循环的错觉。还好与先前不同的是,没再出现如玉菩提树那般扎眼的物事;相反,两个同样身着黑色及地罩袍、帽檐低掩的人正静静候立于那第三重塔门前。
见到姗姗来迟的众新生,那二人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参见阁下。」
秀手轻拂,那名身份地位显然不凡的神秘引路人也不多话,径自吩咐道:「解禁。」
起初以为引路人是命人打开第三重塔门,然而随着那句「解禁」于空中回响及至渐渐消散,头顶忽如风雨大作、「轰隆」「哗啦」之声不绝于耳。然而待细细侧耳聆听,众人却又不禁心下骇然:这哪里是什么疾风骤雨之声,分明是某种庞大复杂得恐难一窥全貌的机械被启动之际、那数以百万的铰链齿轮同时摩擦咬合发出的巨大嘶鸣!
感官敏锐如冷烨等人者,均感知到随着这阵冰冷的机械运作之声响彻整个塔内的空间,与此同时,暗中似乎有什么很了不得的东西正随之一涌而出。
不,确切来说,此刻,越来越多的、密密麻麻的不明物,正悬于这群人头顶正上方的那片虚空之中,缓缓游离、默默俯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