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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战火中的洗礼

黄铁

一、别了,延安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这是唐代诗人李白在《将进酒》中起兴的诗句。那一泻千里、直奔东海的黄河,激发了李白雄奔豪放的诗兴,这昂奋向上的绝句,始终印在我的胸中,与冼星海的《黄河大合唱》一样储存在我年轻的心怀。

但我没有想到,在我革命旅程中,在全国解放战争时期,早已怒吼了的黄河,竟以它的滚滚浪涛,伴随着我在冀、鲁、豫边区敌我大战场大拉锯的形势下,与千百万冀、鲁、豫军民一起,配合刘邓野战军战略进攻的序幕而战斗在前沿阵地。

1947年3月19日,党中央主动撤出延安前,我是在中共中央党校六部学习,本来我们这一部分学员,是党中央特别从各单位调出集中,准备派到国民党地区做地下工作的。1946年6月,全面内战爆发后,我们只好集中学习等待命令。这时圣地延安遭到国民党的突击,中央组织部将一大批干部疏散至老革命根据地,我被分配至晋冀鲁豫中央局,又被分配到晋冀鲁豫《人民日报》任副刊编辑。

离别了延安这充满了理想与传奇的土地;离别了这锤炼千百万热血青年,将他们改造成坚强的战士的革命摇篮;我背起了背包,将《论持久战》打入背包,摘一把山丹丹花别在列宁服的上衣口袋上,把绑腿打得又整齐又漂亮,开始了我风风雨雨、艰难跋涉的征程。

晋冀鲁豫《人民日报》是我离开延安后工作的第一站,它设在晋冀鲁豫中央局及晋冀鲁豫野战军后方指挥部河北武安县冶陶驻地。作为整个战役总指挥部的武安重镇冶陶一下子沸腾起来了,于是人来人往,中央局为干部调动配备,日夜忙碌。报纸编辑部设在一个小村庄里的一座大厅里,工作人员分散住在老百姓家中。我的房东是一户中农,我就住在他家西南一个小房里,每天我踏着那青石板铺砌成的弯弯曲曲的小路上班。不知我从哪儿弄来一双木屐,夏天踏着它怪凉爽的,但走在石板路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和着这里牧羊儿童的歌唱声,给村庄带来平安的气氛。此时,在这块土地上,伟大的人民战争正在酝酿、紧张地准备着,全国解放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人民日报》工作人员为那些不断传来的胜利捷报兴奋不眠,彻夜发稿。突然,坐在我对面的副刊编辑耿西同志接到新华社东北总分社电传说:热东地区《新热辽报》负责人黄钢在极端艰苦的敌后环境下不断改善业务,获得了上级党委的记功奖励,他们迁入七十余里方圆的山村中,以极少数棒子和野菜糊口,坚持传播胜利消息,并帮助群众作战和耕作……

我听后不禁惊讶地叫了起来:“什么呀!黄钢?!”

耿西对我吃惊的态度十分惊讶,遂问道:“黄钢!你认识他,他是有名的报告文学作家。”

我说:“不仅认识,他是我的亲哥哥呀!”这时,我心中不禁涌现出十分自豪的感觉,心想:“好样的,他会这样干的,湖北武汉共产主义小组成员、革命先驱黄负生烈士的儿女会这样干的……”

编辑部的同志们像发现了什么奇迹似的一窝蜂地向我围了过来,问这问那。

此时此刻,正是1947年6月,党正处在迎接革命新高潮的前夜,北方局将我从晋冀鲁豫《人民日报》调出,尾随刘邓晋冀豫野战军七个纵队12万大军强渡黄河,向大别山进军。

6月的冶陶,麦子已获丰收,高粱谷子正在茁壮成长,早玉米已结成了黄澄澄的穗儿,等待着人们的亲吻,空气里振动着天南地北、震动人心的变动——我们要打回国民党老家去了!跃进到敌人后方去!

党组织的这一调动,使我惊喜不已。首先想到的是我军转入战略进攻阶段,将战争引向国民党区域,由内线作战转到外线作战,在外线大量歼灭敌人。刘邓跃进大别山,进行中原突破后,那一直隐藏在大别山的受苦受难的母亲呵!您的女儿在离别你将近十年后,现在如能回到您的身边,如果我能解除您一点点,哪怕是一点点在父亲牺牲后您所有的愁肠、所有的不幸,我将是多么愉快呀!我记得在延安整风前,我和哥哥黄钢,还托过鲁迅艺术学院政治部主任宋侃夫同志——不,是宋侃夫同志主动找到我们兄妹俩,要我们兄妹共同写一信,托南下王震部队带至居住在大别山黄岗百丈崖的母亲,这封信也不知捎到了没有?如果能有那一天我和母亲能见面,我将告诉她哥哥在东北无人区打游击、办冀察热辽报受到论功表扬的情况,我们将一同去寻找父亲黄负生烈士的坟墓,寻找那湖北革命先烈们战斗过的遗迹,这该是多么令人振奋啊!

接到调令后,我立即回到我那间小房收拾行李,说是行李,其实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将它与房东换了一件白色府绸大褂和一条宽大打折的中式肥裤子,这是为了过河打游击备用的,并将房东为我养的一条母羊赠送给了她。那时因生活艰苦,报社有的同志托住户养一只母羊挤奶改善伙食。其余就是延安时期我最珍贵的照片、书信、音乐舞曲等,随身携带在一个小挎包里,这就是我准备过黄河到南面去战斗的全部“行李”!

1947年6月30日晚,大反攻的序幕在黄河南北揭开了。这一晚,黄河两岸的群众记得最清楚了,因为这一天正是旧历五月十二日,老百姓正吃扁食(饺子)呢。这晚月色是清亮的,它的辉光照亮了民族的巨人——古老神圣的黄河,在宽广湍急的河面上,我刘邓野战军炮火齐鸣,战船齐发,雄风破浪,霎时间,大军就突破了蒋军300里防线,击败了蒋介石的“黄河天险可以顶40万大军”的痴心妄想。

我随着渡河船队南渡,汹涌澎湃的浪涛从河南、山东的土地上奔流而来,当我的脚踩在这惊涛骇浪口的船上时,我才知道什么叫做“不到黄河心不死”的真正寓意,情不自禁暗地里叫了声“哇”!这就是在中国象棋棋盘上走了几千年的“黄河为界”的画图,如今,这画图的第一步棋已被毛主席党中央突破了,黄河防线已成为历史的神话。

二、新的战斗岗位——郓城

我过了黄河,踏上了冀鲁豫黄河以南主战场,被分配至冀鲁豫二地委,又被分配至郓城县,任县委委员、县委宣传部部长。

过了黄河后,那一望无际的黄河冲积平原奔来眼底,是黄河对它的儿女们馈赠了良田成片、树木成林的沃土。但是现在呈现在我面前的是满目疮痍。7月的骄阳烤晒着这发烫的田野,包谷、高粱、红薯、绿豆等伏倒在地,长势喜人的庄稼被敌人连根拔起,人民看这些赖以生存的金色海浪,顷刻之间被摧毁成颗粒无收,心里痛恨得只咬牙,鲁西南的人民在烈火硝烟中艰难地抗争着。

从郓城沿宋金河往东北,便是人们所熟悉的历史上的梁山泊地带。“八百里梁山水泊”坐落在山东梁山县城东南五里,离郓城、鄄城、寿张等地也不过百把里,武松打虎的景阳冈、著名的郓城祝家庄,距梁山也只十数里。这一带本是传说中水浒英雄们出没之地,这是他们的家乡,宋江、晁盖、吴用都是郓城人,好汉们的遗迹遗物在梁山和郓城周围随处可见,这是藏龙卧虎的好地方。晁盖、宋江等一百单八将揭竿而起,聚义于此,退可进入山林,进可逐鹿中原,“官军数万无敢抗”。

数百年后,梁山泊的子孙们继承了祖先们的反抗性,黄河哺育了勤劳勇敢富有反压迫光荣传统的冀鲁豫人民,现在他们也在逐鹿中原了!

你看,这里真正是“天翻地覆慨而慷”了!摇着大橹的船工们南来北往;刘邓大军以排山倒海的速度向南挺进;数十万翻身农民参加支前;民工民兵们不畏艰险,车拉肩扛支援前线;几万副担架来回往返;车轮滚滚,几百万妇女们日日夜夜碾米磨面;在大规模的战争中,人民的扁担、推车、石碾创造了奇迹。在这块神圣的黄河、黄土地上,他们承担了整个民族所有的苦难和欢乐,时不时伴着黄河的涛声、人声、呼喊声、骡马吼叫声、磨面声和骑兵、炮兵、辎重的急促奔跑声,它们汇合成了这个世纪中国历史大解放悲壮、跳跃、雄伟的进行曲。

这是多么壮丽、繁忙的动人景象啊!我随着这样的步伐、节奏奔跑着,为这样极不寻常、极为壮观的人民战争的宏伟场景所激励,但是,郓城!郓城呢?

高七米、厚三米的郓城城郭,伤痕累累地耸立在黄河岸边,真是千年古堡,坚不可破。一个又一个世纪,一年又一年,它目睹了接受了黄河的盛情,不管是河水的冲刷还是干旱中的浇灌,都留下了历史的印记。如今,在这场大反攻战争的历史搏斗中,郓城经历了风云变幻,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洪涛了……

这时,敌人以五十五师(两个旅)企图坚守着黄河之南的郓城,以此吸引刘邓野战军,打击刘邓的侧背,迫使我军背水作战,郓城被敌人盘踞着。

三、风在吼!马在叫!

可是,郓城县委会在哪里?我到哪里去找你们?在这敌军企图负隅顽抗、天上飞机在郓城四周嗡嗡掷弹、火烟四起之时,脚板下是发烫的黄土地,炎热的夏季骄阳似火,我到哪里去找他们呢?

过了黄河后,在我军强大的滩头阵地上,我心中一边充满了强渡黄河后的无限喜悦,一边也有点胆战心惊。我,一个女孩子,在离开母亲延安的怀抱后,究竟能否经受得住这样猛烈的战火考验呢?我是黄河的儿女吗?我的命运应与她紧密相关……

突然,一个主旋律在我心中唱了起来——“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这使我想起,我在延安中国女子大学学习时,参加了冼星海亲自指挥的《黄河大合唱》高音部。那时,星海同志每个礼拜天从鲁迅艺术学院住地桥儿沟步行十几里,经过延安飞机场走进女大,为我们挥拍高歌。这声声不息的歌声、涛声,这声声不息的怒吼一直激励着我,使我在人生大河的狂涛怒吼中引颈长歌。

终于,我在离郓城十几里地的一个村庄,找到了郓城县委会和地方武装,他们正和郓城的父老乡亲们在一起,为解放郓城,正配合主攻郓城的第一纵队杨勇司令员打攻坚战哩!

县委会的同志们对我这个新来的宣传部长和另一位组织部长,并没有时间表示欢迎之辞,握了握手就立即介绍情况,我们也就立即投入战斗了。尤其是对我这个“女孩子”,他们瞅了几眼什么话也没说。我从那默默的眼色中,看出了略带诧异和惊奇的目光:“在这种时候,还分来个女娃儿?还当领导哩!”

7月7日,距刘邓过河后的第七天晚上,在刘邓“攻其一点(郓城)、吸其来援、啃其一边(定陶)、各个击破”的战略方针下,盘踞于郓城第五十五师及其二十九和七十四两个旅,被一纵队全部歼灭了。蒋军高级将官惊慌地说:“郓城丢了!”人民则说:“郓城解放了!”

郓城县委会及武工队的领导人欢欢喜喜地走在已解放的土地上。经过激烈的战斗,城内小巷到处留下搏斗的痕迹,有的碉堡、街垒障碍物还在燃烧着,敌人所布置的各种火力网都已被我军摧毁。人民从四面八方涌出来,燃放鞭炮,敲锣打鼓欢迎解放军亲人。郓城——这块硬骨头硬是被我军啃下了,争取了大反攻中第一个光荣和重大的胜利。

但是,正当郓城人民刚刚解放一个月,贫困的人民已普遍得到粮食、土地、房屋和衣服,正向着幸福生活前进的时候,国民党为阻止刘邓野战军南下,8月8日,蒋军第三次占领鄄城,8月9日,从东西南三方,约40个旅,向冀鲁豫黄河南地区大举进攻,10日占领了郓城及周围村庄。8月28日,陇海战役后,又迅速集中14个师、32个旅共30万人,向我冀鲁豫发动疯狂进攻。

自此,形成了黄河以南冀鲁豫地区大战场大拉锯的形势,一方面要支援大军作战,一方面要坚持游击战争,以打击四面八方来回“扫荡”“清剿”之敌,这二者之间频繁变换,时松时紧,一会儿广大地区突然沦陷,一会儿又突然收复,一会儿敌人重兵突然压来,一会儿又撤走了,敌我力量优劣变化迅速。

在这广大作战地区敌我双方五六十万兵力经常聚集作战的复杂情况下,黄河以南地区党、政、军、民面临着一场最艰苦的、长期的、极其残酷的斗争。

四、决不做怕死鬼,坚决不退却

这正是夏末初秋,酷热的大地到了晚上也没有一丝儿风。匪帮们像旋风似的把冀鲁豫笼罩在黑暗之中,大地昏迷地躺卧着,匪军的战车、大炮撕裂着它的胸脯。没有人影、没有赶牲畜的吆喝声,天空盘旋着敌人的飞机,并散发着反动传单,猖狂叫嚣说:“北无退路,南有追兵,赶快投降吧!”

敌人为了铲除“匪祸”,想消灭共军家属和共产党,对解放区采取极其野蛮残酷的摧毁政策,烧杀抢掠无所不用其极,手法之残忍无以复加,对群众进行血腥的阶级报复和反攻倒算。敌情是十分严重的,在敌人大军麇集的情况下,为了把游击战争的火把在蒋军侧后普遍点燃,区党委明确提出“全区准备打游击”、“县不离县,区不离区,就地坚持,不许退出”的口号,并将不适宜坚持敌后斗争的老弱病残、妇女儿童等,有组织地转移到黄河以北妥善安置。冀鲁豫二地委也跟着紧急作出决定:为了避免无谓的牺牲,女同志可以一律过河避难。

在县委指挥部,同志们正忙着讨论如何向敌后挺进开展游击战争的问题,如何组织游击集团、武工队和游击队的问题。因为敌军所到之处掳掠一空,仅在菏泽地区的敌人,十天内残杀活埋一千余人,见男子就抓,见妇女就凌辱。大家心中正无限忧愤焦虑之时,县委任书记向我走来,他不紧不慢地将地委这个决定通知我,他的眼睛略为显现了不安,但他的整个表情是那样坚毅、倔强,仿佛在说:你只要看我一眼,认真地看看我那几经风霜、富有作战经验的脸,就会得到鼓励和支持。这对于我们,对于一个共产党员来讲,在生死攸关的节骨眼儿上,难道还需要说些别的什么吗?!……因此,他只把这通知随随便便地告诉了我,而并不征求我的意见,也不听取我的任何表态就走开了。看起来他似乎仅仅在履行职责而已,不然,万一我出了什么事,这书记是怎么当的?他似乎又在说:“唔!随便吧!你要退到黄河北面去避难是完全有理由的,这是党的决定,谁也不会责怪,也不会受到开除党籍的处分,可男同志们就不行了,男同志过河就要开除党籍,你现在要走也还来得及,北面黄河渡口目前还是我们的,不过,我,我们相信你不会这样做的……看你那倔强劲儿!”

我果真能这样做吗?——退到黄河北面去(我的理解是躲)。我在自己询问着自己:做个怕死鬼?这是在什么时候?我们正在经历着中国即将破晓前的决斗,为什么要去寻找避风港?为什么要去乘坐逃跑的渡船?虽然那船儿已经张开了白色的船帆,我也可以重新回到冶陶、《人民日报》、晋冀鲁豫政府邯郸,也可重上太行山嘛,看那“红日照遍了东方”。但李白的名句在我心中沸腾,谁见过黄河水会倒流?即便是潺潺流水也不回头呵!黄河,这祖国的第二大河,它像一条金色的巨龙横卧在祖国北部的土地上,我的心同时与它唱起了一首歌——“向革命前程行进,不过黄河,坚决不退却”。这声音来自黄河的波浪,我们与黄河共患难,有着共同的信念、共同的情感、一样的命运、一样的眷恋,华夏儿女与你血肉相连。冀鲁豫虽然燃起了熊熊大火,我决心在敌人面前决不战抖,让血和火来考验我是否经得起惊涛恶浪的颠簸!

我脱去了列宁服,把那件从《人民日报》驻地房东老乡家揣来的白色府绸带襟便装穿在身上,也如同北方老乡一样,用一条白色毛巾裹住了黑色短发,腰间别着三八式盒子,身挎黄色军用挎包(这是我唯一的行装,里面放着我最珍爱的延安时期的照片)。县委会的同志们对我点头微笑,谁也不问我为什么要留下,如同谁也不问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一样。没有一句劝说(是留下还是合法的逃走?!那还用得着同别人说吗?!)没有一点担心(吱吱喳喳什么?!敌人已被我们粘住了,即使牺牲了也值)。就仿佛因为我们都在一根牵绳下套着,与黄河共寒流,我留下来与大伙儿一起战斗,那才是理所当然的了!

这时,他们对我开玩笑似的说:“喏!若不是你身后背着手提式,腰间别着盒子,那还有什么说的,真像俺们县的小姑娘啦!”

听见这话,我也只是点头抿着嘴笑笑,心想:还小姑娘啦?!我也才离开母亲延安的怀抱,已经廿七八了,但1938年到延安去时,离开我亲爱的母亲,才十七八岁,那才叫做真正的小姑娘哩!可是,我现在面对着几十万强敌,面对着辉煌的人民战争的海洋,面对着英雄的可歌可泣的人民,终身也值得我认真学习、深思。从这方面说,永远是个小学生、小姑娘……

五、伟大人民战争的合奏

9月4日,全国最大最重的战场在离郓城20里的地方展开了。

我们住在离城8里的一个村庄,听见炮声、枪声整日整夜响得那么急、那么近,但老乡们还是那样的镇定、安详,不仅毫无顾虑,而且似乎增加了一种新的愉快——对蒋军仇恨得以报复的愉快、反攻必胜的愉快。他们安慰着受惯惊吓的小孩:“不怕,咱自己人(解放军)在这挡着哩!”

5日,枪炮声已渐远。但从四处传来一种嘭嘭的捶打声,此起彼落,传向四方。我带着怀疑从指挥部走出,原来是老乡们在用棒槌捶打着高粱。他们散坐在广场上、树林下、房门口、院子里,差不多家家户户老老少少都同时在做着这个工作——把床单铺在地下,盘腿而坐,右手举着棒槌,用力击打高粱。于是,带有棱角的红油油的高粱从穗秸上迅速脱落,到处四溅。棒打高粱的嘭嘭声,隐隐传来的隆隆炮声,形成了广大人民支援前线战争的伟大合奏。

我为此深深感动,坐在一个年约40岁的大娘身旁帮她拾掇,她的发髻因紧张的劳动散了下来,成了未梳的长发辫。她笑着向我打招呼,但并未停止工作。我说:“老大娘,辛苦了,手捶酸了吧!”

“看你说啥话,好孬得让部队吃上饭呀!俺们饿一二天不要紧,打老蒋的人要吃得饱饱的才有力气,你说这是实话不?”她抬头问我,把打过的穗秸放在一边,我忙递一把带子粒的给她,我说:“是实话。”

旁边一老汉插进来说:“上次中央军来,顺手折高粱,用汽车压谷子,老百姓哪个不骂。这次不是队伍挡着,昨天就到郓城了。同志!新五军这次该灭在咱郓城村口了吧?”

“只要天气好了什么也好说,我愿这么一股劲忙100天,我也不愿中央军来住一天,他们来了,这么好的高粱也拿去喂马哩!”

还未等我回答,小孩子们忽然呵哧呵哧地叫起来,拿着高粱秆追赶一群鸡,边赶边骂着:“噫!死小鸡,你想偷吃咱军队的饭,那可不行,儿童团姐妹团不准。快走,死小鸡!”

这一来把大人都逗笑了。孩子们又嘻嘻哈哈地爬在地下,帮助大人拾起飞溅在四周的高粱,像捉着数不清的小红虫一般。

当我转回指挥部的时候,房东家的磨子又旋转开了,呜呜地直叫唤,猛听总有点像飞机的声音。我站在磨房门口,瞧着随磨子转的一中年人,面粉飞满在他的头脸,浑身上下像刚从面缸里爬出来一样,他已成白头老人了,但从他吆喝骡子的声音上知道他还在壮年。他正用力地鞭打着黑骡子,虽然在我看来骡子走得已经够快了,但他还是不满意,怒骂:

“好狗崽子,还不替咱军队快磨!呵!哒!哈!”他用簸箕把磨下来的面粉倒在面箩里,坐在笸箩外面的小凳上,用手推拉面箩筛着面粉。他的面色已经转为愉快,他边筛边唱着:

“蒋二秃子没好心,一心想害庄稼人……”但他一转脸看见骡子走得稍慢了点,又立即扬臂吆喝:“哈!哒!快走,中央军来了把你杀了吃了,看还偷懒不!”不知怎的他又靠近骡子,轻轻抚摸它黑黝黝的脊背,轻声地像对待一个无辜被打的小孩安慰着说:“好好磨啊,只要八路军来了,中央军就没法杀死你了。”他笑着对我说:“这是分土地时得的果实,哈哈!我的小骡子。”

我走遍了附近的村庄,没有看见一个闲人。这真是一幅极为壮观的人民战争支援前线的宏伟场景。人民群众为保卫家园,以极大的革命热情和奋不顾身的大无畏精神投入战争,村村寨寨开展紧张的支前运动。数百万妇女日日夜夜碾米磨面,白天石磨嗡嗡响,夜里挑灯做军鞋。几万副担架队、大车队赴前线,滚滚车轮,将面粉送到亲人面前,这样巨大的战勤任务,仅郓城县一天要完成百万斤白面的任务,就是在这样一种情绪和无可比拟的力量下完成的。军队和老百姓齐心协力,同仇敌,使黄河南之敌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了。

六、四面有情况,四面应付

8日那天,我们就已经全副武装起来了,首先是坚壁清野,我将我喜欢的在鲁艺舞会上的世界名曲、文学系的习作及女大的日记本、衣物等放在一个缸里,交给县委,和同志们坚壁的东西一齐埋在地下。其他一切文件等都已焚毁,身上仅携带了父亲、母亲、革命母亲夏娘娘、我和黄钢的照片,这是我生命中的宝藏,它随时可以拨动我的心弦,随时和我相伴,有了这些至亲骨肉的鼓励,我的童年、少年、青年和现在所面临的严酷的、随时都可能牺牲的战争环境,将变得无上光荣,无上的温馨和满足!我的亲人们呵!现在我在战场上,但你们在哪里呵?

10日下午,敌人刚占领郓城不久,夏天的骄阳与敌人的凶焰一起在冀鲁豫平原燃烧。在县指挥部门前一棵庞大的枣树下,杂乱地坐着县工作人员,这时我们一面笑嘻嘻地笑谈着,一面等待着喝汤后转移。

冀鲁豫广大的平原,老乡们有个习惯,喜欢将饭端到树下吃,他们把吃饭叫做“喝汤”。许多人家门前都种有枣树、石榴树,它们油绿的蓬松的枝叶向四周伸展,正是七月红的火似的石榴、红枣等着人们品尝。大伙儿端着一碗喷香的包谷粥或小米粥,手里拿个窝窝头往树底下一蹲就聊开了。吃饭的时间正是劳累了一天的人们舒心开怀畅谈的时间。

冀鲁豫的地方领导者们与这里的乡亲们结下了生死之交,出没于梁山水泊之间的郓城县委会的同志们,把战斗中的转移当成了家常便饭,只要刘邓大军能够疾驰中原,我们郓城总会作出最大的牺牲和贡献的。这时,虽然敌人已遍布四面八方,但我们并不紧张,同志们都是游击战的高手,都知道这战争该怎么打。此时,到处是拆枪、擦枪、试枪的声音。我看见老张背着上次郓城战役缴获的手提式机枪,当别人想看看的时候,他死抱着枪不让人动;宣传部的小陈拉扯着任书记,要换好盒子,把老盒子交上去,任政委微笑着答:“你牵着猴在找猴吧!”这句话把大家都引笑了。他们怀中抱着司徒登手提式、捷克式、三八式、汉阳造……都对人嚷着:“你看这枪多恶!”

我插了进去,原来他们正在津津有味地回忆着以往的两次游击战哩!我们的管理员老童,长得胖胖的,脸红红的,有着满脸的圈嘴胡须,他是个杰出的业务工作者,而且参加过郓城两次游击战,你只要和他拉扯,就会发觉他不仅精于业务,而且还是个最棒的宣传员哩!他说:“今年解放郓城的时候,正是古历七月十三日,你去问问老乡们吧!他们都记得很清楚,因为那一天老乡们正吃扁食(饺子)啦!”还没等我们笑过去,他又接着说:“俺们过去打游击战的时候,只四五支枪坚持得格喳格喳的,全盛时代才12支枪呀!那样也能打得国民党屁滚尿流,现在还怕啥?!”

谈起过去与现在来,大伙儿更是信心十足,老杨抢着说:“过去咱们大队才三挺机枪,即便二挺不管用,一挺一打三响,现在咱们估计最少在20挺以上。一个月的发展真大,实行了土地改革,俺们有了群众了;打下了郓城,又增加了武器。中央军,你来吧!兵多了,没人应征;兵少了,站不住,那时就是挨打了!这次游击队好坚持的。”老杨又接着念道:“蒋家老家被我抄,蒋奴赶忙往回逃,大反攻已来到,快起来把仇报。”

这时,老童猛地站起来,搬动机枪叫起来:“你看这司登手提式连发得得……”他同时做了一个卷舌音,接着竟拉开嗓门唱开了:“这一班虎将哪里有!还有那诸葛用计谋……”

我们正笑得前俯后仰的时候,宣传部的油印员小陈——有着漂亮的面容,极爱说说笑笑——手舞足蹈地学着上次游击战时他们三面受到包围,武委会主任刘明玉同志召集大伙儿讲话的情景:

“……一面有情况,一面应付;两面有情况,两面应付;三面有情况,三面应付……”

这沉着而又诙谐的讲话,至今传为游击战中的佳话,一提起来,大家总爱学着刘主任的腔调,比划着手势笑个不止。

不知是谁高声补充了一句:“现在的形势是‘四面有情况,四面应付’。”

的确,这些游击斗争生活的回忆鼓励我们一定要度过这名曰“反攻中的游击战”的胜利。从县委书记到我们的管理员、油印员同志,都是过去坚持游击战的老把式,那么这次蒋贼终必扑空,结果必定是快板所唱的:“蒋贼妙计扑郓南,赔了老家往回窜。”

七、游击!游击!

9月15日,满月高高悬挂在平原的上空,高粱在月光下直立着头。我们县游击队轻轻地在树林、田野中穿过,除了自己的呼吸和蟋蟀的鸣声外,再也听不到有其他生命。我们从郓城沿宋金河往东北方向转移,走到人们所熟知的梁山英雄、水泊中的好汉的梁山地带。这里历史上聚集了多少英雄豪杰,为反对历代封建统治而进行了各种斗争。如今,我在月色朦胧中来到了它的面前,在这个藏龙卧虎之地出入。昔日宋江、晁盖等一百单八将聚义于此,横行河朔,雄风犹存,令人感叹不已。所传的“八百里梁山泊”的风光虽已沧桑巨变,但《水浒》上所描述的到处是水和芦苇的世界,还可以朦胧想见,不禁心中叫好。这真是打游击的好地方,《游击队之歌》、《太行山上》在我心中低声吟唱,哪怕我们现在已经四面八方被包围了,东南西北全是敌人,最远的敌人不过十来里,最近不过二里地,但我们仍然可以在上万敌军的隙缝中进进出出。不时地,从四周传来了枪响,那清脆的枪声及青蛙的齐鸣声变得微弱凄凉,等枪声过去后,青蛙又一群群哇哇地叫了起来,但很快又被我们的脚步声淹没了。

常常,我们和敌人碰了个满怀,打着遭遇战。愚蠢的敌人不知道我们究竟有多少兵马,一听见枪声就往回蹿,或者打它一阵就撤了。敌人在寻找我野战军主力,他们无心和地方游击队恋战。当敌人五大主力之一的新五军从南到北压来时,我们在敌军的空隙间跑步,兜着圈子,暂时躲过那疯狂的寻找我们正规军打仗的敌军人马,如可能,我们也不时地予以阻击。我们跑过了那梁山周围几十里的村庄,跑过了还未被匪军糟蹋的金色的田野,涉过了似乎是无边的水的大洼,和敌人捉着迷藏。县武装部的同志在这里打过一两次游击,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那洼地连着洼地,芦苇连着芦苇,正是游击队可以生存和展开活动的场所,进可以展开出击,退可以躲,对他们来说,如鱼得水,得心应手哩!

可是,这对于我这个瘦弱的女孩子来说,就并不那么容易了。这是那个在延安因为营养不良患过肺病的小姑娘吗?那时,我1939年在延安中国女子大学高级一班学习,我们几个十分相好的同班同学姚文、陶端倪、吴国英等人,好像事先约好了一样,一起得了肺结核,每到傍晚四时左右,脸上像被涂了一层粉红色的朝霞,两颊烧得红彤彤的,林黛玉似的红晕使我们显得格外瘦弱而又年轻美丽。每到星期天,当我们站在女大疗养所西山山头,等待着一群我们的亲人、朋友——黄钢、吴本立、时乐濛、陈紫、吴雪、吴一、邓寿雨、文菲等人来看我们。青春的红润加上病灶的反映,使我们年轻的心跳更加激烈,朋友们给我们带来了安慰与欢乐。在物质生活十分艰难的日子里,他们自己省吃俭用,给我们送来了亲手做的营养品红烧肉等。这是本立的拿手菜,真使我们受福不浅。延安著名的肺病专家何穆大夫,用他的听诊器给我们这一群刚刚踏上革命征途的女孩子们戴上了肺病的帽子,这使党中央十分关心我们的健康,要我们集中休养,给以特殊照顾,每顿饭有点肉,这在那时的延安是多么的难得啊!但是我们每天下午仍然发着低烧。

不知道呀!真是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的脸色才变得正常起来,直到我与吴国英转到鲁艺文学系学习时,我们两人还是被当成肺结核患者同住一房,与大家隔离。那时,华君武经常对黄钢开我们的玩笑说:“你看看,看看她们二人像不像姊妹牌花露水中的二姊妹,”周立波则为吴国英纯真的美丽所倾倒,比喻她的脸是一朵玫瑰花的花瓣。是的,我的姊妹兄长们,我们终归如同苏联歌曲中所唱的是“在火里不会燃烧,在水里也不会下沉”的人。

在烈火硝烟中,上天赐给了我健康的双足,这双足走起路来,不管是跑步还是紧跟,都毫不怠倦。同志们看见我总是迅速地走呵,走呵,跑呵,跑呵,比马拉松长跑还要艰苦和惊险。有时,竟会一口气跑它几十里,一面喘气,还一面打枪。敌情摆在那里,如不坚毅或稍微有点迟疑,就会掉队,就会落于敌手,只有一种持久而昂奋的力量,才能不断地前进而敢于与敌人拼搏。那时,我自己也惊异自己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巨大的力量,能够勇敢地迈开双脚,迎敌前进。

就这样,我们与敌人打过来,打过去。

当游击战刚开始时,晋冀鲁豫解放军把战争拉向了蒋管区,而敌人却盲目地扑空了。他们在追我军主力作战不成之后,分散以旅为单位对我地方武装和党政机关进行突袭、“合围”、“清剿”,国民党地方保安团、还乡团也乘机骚动、报复,其目的在彻底摧毁我黄河南解放区。我们处在四面包围之中了,这是冀鲁豫在解放战争中最艰苦的一个时期。

有一天,我们突破了敌人的包围圈,奔入一片绿色的树林,心境突然开朗,多好的绿色地区呵!它还未被敌人糟蹋,似乎是风暴已经平息过去了,应该享受点安宁,至少应该吃顿饭、睡个觉。我们差不多走遍了郓、鄄地区,被敌人蹂躏的田野一片焦黄,遍地倒伏着高粱秆,白天飞机嗡嗡叫,盲目地投下炸弹;夜晚信号弹、电光弹把大地照得通亮。现在,我们非常渴望歇息歇息,疲乏饥饿困扰着我们,心想只要有个地方躺一下,哪怕合一下眼就会好得多了,何况是这样的绿色树林呵!但是,这生命的绿色,总似缺少点什么,这似乎是死的寂静——树林中没有鸟鸣。

过去,每年到这时候从南方飞来的各种鸟类都会吱吱喳喳地叫个不停,预示着春天和秋收季节就要来到。现在走遍了冀鲁豫,也不见鸟儿叫了,它们被炮火声吓跑了。我躺在茂密的树丛中,想郓鄄平原地带人民财产遭受敌军炮火轰击的情况,心中无限焦虑。现在,我野战部队已经跃进到了大别山,敌人多么愚蠢呵!还在这里瞎碰鼻子,盲目地四处找寻。那么,敌人就待在这里吧!越待长久,我军越是深入敌后。我们已经死死地拖住了敌人的尾巴啦!拖住敌人愈多愈久;冀鲁豫边区的担子愈重;刘邓野战军的担子愈轻,在新区立足愈稳,胜利也就愈大……

我这样想着想着,饭碗从我手中滑落下来,我竟笑眯眯地躺在地下睡着了……

八、我最珍贵的物品——挎包

有一次在紧急作战后,县工作人员把我划到跟县委书记任政委同住一屋。这屋很大,有里外两间,书记住外间,我住里面。床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铺,好在是夏天,随身一躺就是,总比睡在野外强。忽接县武工队通报:敌人离我们只一里路,我与任书记只点点头,什么也没有说。

蒋介石是准备乾坤一搏了,外面从天空到陆地,敌人强大的炮火使大地生灵战栗,我们在敌人夹缝中展开搏斗,在夹缝中求生存和发展,论情况,实在是危险已极。此时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想起我不仅应该为革命洒热血,而且万一有什么,应该向组织和亲人留下点什么。生命,当你拥有它时,应该懂得它的价值,尽最大的努力使之有用和光荣。因为父辈们的生命在我们身上延续,我不应有丝毫对不起他们、有辱于他们的地方。我应该对得起培养我成长的党,她是我的第二父母,即使敌人夺去了我的生命,在这片土地上,凭着来自黄河的怒涛,我应该与它生死相伴……于是,我拿起了日夜伴我作战、装有我的父母亲和奶奶夏娘娘的相片的挎包,走到任书记面前说:

“万一我有什么,请将这挎包里的相片、信件交给中央组织部,请他们转给革命母亲夏娘娘!”

这突如其来的行动,使任书记好奇地盯着我,那精明的深思的眼睛,看起来充满了深情和理解,充满了怜惜和厚爱。但他仍然躺在那里,并没有动手接受我交给他的挎包,就像那会儿他通知我可以过河避难时似的瞅着我一言不发。好一阵子,我的心、呼吸似乎已经凝止了、停顿了,一切都颤动、蕴藏在这无言的战火之中。烈火会使心灵变得更加神圣,生命越过难关会更甘美,我不禁自己质问自己:“你胆怯了么?你想到了牺牲么?难道不应该首先想到斗争、拼搏,虽然敌人就在身边,但对顶天立地的共产党人来说,没有不可战胜的……”

我想到这里,不禁脸红了,不好意思地把挎包收了起来,退回到里屋里去又将那挎包枕在头底下,倒下就睡着了,并且做了一个好梦。我梦见了故乡的小巷,武昌黄土坡27号中共武汉区执行委员会的住家,梦见了大别山母亲住的茅草房,梦见了长江,我生命中的又一条大河……

九、一次有意义的行动——取回油印机

在与敌作战周旋过程中,常常几夜不能正常地睡一下,经常是走着跑着,一有时机在哪儿靠一会儿,睡一个囫囵觉,哪怕打一个盹儿,就觉得美极了,神经会立即松弛下来,再走起路打起仗来也就会精神百倍。冀鲁豫到处是高粱秸,烧火、做饭、搭屋、砌墙都靠它,把它往地下(或床上)一铺就是床垫。我常常和男同志们一起睡在一屋,往地下一滚似乎是比现在的席梦思还美气。

有一次我们刚刚躺下,关了门,外面许多不同番号的队伍,常常看中了我们的宿营地,想来借光宿营,敲门询问:“你们是哪个部队的?”同志们答:“军分区的”,“县武工队的”。后来他们干脆说:“黄铁游击队。”这一下子打扰的就少了,而且也传开了。我听到后,很是不适,并立即制止说:

“同志们不要这样叫,这不好,我们是县委领导下的武工集团,哪里冒出个黄铁游击队呀!这会引起误会的。”但是,县委宣传部的同志多半是些小伙子,勇敢、剽悍、机智而灵活,他们喜欢凑热闹,特喜欢充满传奇色彩的故事。在我们的心目中,游击已是家常便饭,是跟国民党玩的一种军事游戏,是黄河给她的儿女们严峻的考验。他们火热的心、沸腾的血正在中国这片土地上展现着辉煌的光芒,民族魂之所以在我们心中崛起,靠的是这颗颗红心。

我不禁兴奋地说:“喂,同志们!你们看形势这么好,敌人已日落西山了,现在是死亡之前的挣扎。我们既是战斗队,又是工作队,又是宣传队,还一手拿枪,一手分田。任务很重,也很光荣。这形势,如何宣传才好呢?我们冀鲁豫的游击战,拖住了大量敌人正规军,始终不少于44个师。但应让老百姓人人都知道,我们是如何保护群众的,群众又是如何保田保家的,这应宣传。但如何宣传呢?我们的油印机埋在地下了,我们的《郓城民报》办不了了……”

还没等我将话说完,一下子炸开了锅,个个伸出拳头来抢先说:“我去抬!”“我熟悉路线,掘地三尺,拔它几个钉子,毙它几个敌人,也要把油印机找回来!”“这下,免不了要跟遭殃军干上了,又抬机子,又检查坚壁的东西,中不?”

我叫着说:“中,你们去吧!但是不准丢掉、落下一个,也不准你们带伤回来。”

就这样,我在村前伫立良久,目送着那几个勇士走了,心中忐忑不安,牵挂着怕万一他们落入敌手或者牺牲了呢?!那我是有责任的。我为什么提出这样“冒险”的建议呢?我也不过比他们大不了多少,作为一个领导者,也会有差错的,他们路上要是不碰上什么情况就好,为此,我总有两天彻夜未眠……

突然,外面嚷嚷起来,是他们,是他们抬着机子回来了,那高兴劲就别提了,我扑了上去,真想亲亲他们,但一想到自己还是个“小姑娘”,就又缩了回来。县委的同志们惊喜万状,认为这是有意义的重大行动。赞扬、钦佩这些小伙子们的英勇行为。他们穿越层层封锁,在敌人各点线之间迂回行走,贴地道,爬腹地,与“扫荡”之敌兜圈子,终于气喘吁吁地把埋在地下的油印机扛回来了,这使我们共同受到了很大的鼓舞,民族的希望、共同的命运、共同的信念使我们的心灵变得纯净而美好。生命,只有当你赋予她有意义的行为时,才能展现她的辉煌。

这下子我们可忙啦!又打游击又办报,徒手油印《郓城民报》,虽然条件落后,但在战斗中仍然不失为有效的宣传工具。我们重新组织和发展通讯员,给晋冀鲁豫《人民日报》、《冀鲁豫日报》投稿,及时报道我们的战斗进展情况和工作情况,有时还出号外、出通讯等等,很得各方领导、群众的表扬。

十、在慈祥、机警的老大娘家

呵!我走了一路,跑了一路,打了一路。拨动我心弦、增强我意志的是,我们有一个共同的信念——那就是中国必定解放。我们与黄河共命运,与黄河同行,与苦难的冀鲁豫人民相伴,他们与我们血肉相连,他们是我们的真正母亲。我的另一个母亲现在大别山老家,她老人家一直在那儿避难,她总使我朝思暮想,即使在游击战场生命在遭受死亡的考验时也不能忘怀。我总是感到有父母慈爱之情在随时随地护卫着我,我是可以从死亡战线上杀出来的,我是可以从冀鲁豫一直打到大别山、打到长江的。黄河、长江,我心中充满了光荣与苦难的两条圣河,她们赠与我无与伦比的爱与恨,使我在任何艰难险阻的情况下能够承担一切苦难。

我想着想着:太阳、黄土地、黄河、长江、延安、大别山、父亲、母亲、哥哥、伯伯、叔叔、姐姐们,我的童年,青年的梦境,森林里的一片翠绿……

突然,枪声响了……

这是在一个村庄的路边,我们出击后刚刚歇息下来,准备吃顿饭,老童也把饭刚刚弄好。枪响后我兀地站起来,同志们有的像炒豆似的从地下蹦了起来,丢掉了碗筷和背包,端起了枪就准备射击,但过了会儿就冷静了。原来是我们的岗哨与庞大的敌军遭遇交火了,敌人边扫射边向我们奔过来。此刻县委立即命令转移,我们迅即向北边撤边还击。于是,又跑呵跑的,十米、百米,无止境地冲刺,无止境地奔跑。这时,警卫员拉着我的臂膀,带着我跑,我顿时感到轻松多了。有了警卫员的帮助,我的脚反硬朗起来,两只脚超负荷地交替运转,咬着那干裂的嘴唇。在这炎热的干枯的平原上,我多么想躺在它的怀抱睡它几天几夜呵!可是!现在,我是怎么啦?脚不听使唤啦!脚软了,人也软了,心跳得慌,气上不来,汗顺着脸颊哗哗地直流,在经过一个村庄时,突然晕倒了……

同志们心疼地看着我,任书记见我苍白的脸,关心地说:“她病了,让她留在这村里吧!”

我勉强挣扎着说:“不!我还能跑,也能打,让我和你们一道!”

书记说:“不行,你病了,服从组织决定。”

匆忙间,同志们立刻找来了村长,并对村长说:“这个女同志请你们掩护,将她隐蔽得稳稳当当,不能被枪弹打中,不要带彩,不要落在遭殃军手里,回头我们找你要人!”过一会儿又对着村长的耳朵小声说:“不要怕,解放军把敌人的鼻子牵过来了,我们必胜!”

村长点点头,立刻把我交给了一位老大娘。这位老大娘我至今不知道她的名和姓,就像她不知道我的姓名一样。她有一双和蔼、机警的眼睛和一双浓黑的眉毛,那眼睛和眉毛,就像星星伴着弯弯的月亮,并且用微笑欢迎我这陌生的姑娘。

大娘迅速将我扶进她的住房,她将我的长枪取下藏在屋梁,我仍然将短枪别在腰间。这时大娘不放心地对我左右端详,摇摇头,然后向我伸出了双手,我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即解开腰带,将那支我心爱的一直陪伴着我战斗的勃朗宁小手枪(从敌军那里缴获的)交给了大娘。大娘立即掀开供奉的神灶,将手枪藏在观音娘娘底座千莲花的下面,然后伏下恭恭敬敬向神座叩了一个响头,这一切都在十来分钟内完成。然后又摸摸我的额头和心脏,放心地点点头,又到厨房熬了一碗姜汤,汤里还放了几颗红枣递在我手上。我捧起了这碗姜汤,两眼不禁泛起了滚滚泪花,多少个紧张、危险、随时都有可能牺牲的日日夜夜,我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但老大娘在危急状态下这样温柔、体贴、机警,她对党的忠诚深深感动了我。一会儿,大娘又从头到脚看我,目光落到我脚上穿的延安草鞋上,那草鞋的前面,还系着一朵红绒花。

说起这双草鞋来,也真可笑,我怎么会把它带到战场上来呢?它又怎么会经得起猛烈跑步的折腾呢?原来我在延安女大,是打草鞋、织毛衣、纺线线的能手。编草鞋比做布鞋容易得多,只要几根麻绳一点布就行,那朵红绒球,还是我的好友姚文拆毛衣剩下的一点线,我把它编扎一下系在鞋头,如鸡冠花似的惹人喜爱。延安女同志在最艰苦的情况下也能想尽一切办法表现出朴实无华的美,这似乎是妇女独有的天性。但对革命女性来说,区别在于美得高尚、美得让人感到惊奇。我已经跑破了两双鞋,这双草鞋仍不失为我跑路最适用的物品。

这时,大娘指着我穿的草鞋笑着说:“这会露馅儿的,一看就知道是从河对面来的!”

“哦,河对面?”我不禁自然地应了一声。

于是,她从箱子里拿出一双半大脚绣花鞋让我穿上。我的脚比较大,为了不至于叫敌军认出破绽,我勉强将双足硬塞进那蓝底绣有红色鸳鸯的小鞋上,感到既别扭又不安。但我们都知道国民党是怎样对待广大的群众及村干部的,他们说:“凡大脚都是共产党。”所到之处烧杀掳掠无所不用其极,见青年就抓,见妇女就凌辱。新五军自己在歌谣中也说:“进了村先杀猪后宰羊,临走带个花姑娘。”对干部及群众积极分子,加上“点天灯”、活埋、刀砍、剥皮、零割碎削等毒刑,使我不得不做随时准备牺牲的准备。

这时,我将在游击队中一直陪伴着我的唯一挎包交到大娘手上。大娘一句话也没讲,她那机警的眼睛深情地看着我,默默地收下了挎包。

此时已临近黄昏,外面,步枪子弹还在不停地呼啸,我与大娘坐在床沿,警惕地注视着外面的动静。将近深夜,突然,邻近村庄人声沸腾,战马嘶鸣,猪、羊、鸡、犬惊恐地叫,冀鲁豫人民正在经历着浩劫,狗崽子们进了村,将牲畜、粮食掳掠一空。黑色的烟柱腾空而起,红色的烈焰烧红了半边天,向我住的村庄飘过来,片片房屋被映照得通红,匪徒们正在进行屠杀啦!我与大娘交换着不安的眼色,呆呆地坐在那儿,手与手紧紧攥着,心中升起了仇恨的火花……

黎明时分,喜鹊儿在树上吱吱喳喳,接着清晨的赤霞照遍了半边天涯。忽然,昨夜山崩地裂、人呼马叫的声音没有了,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大地沉静得可怕,一切都静悄悄的,这仿佛是吉兆……

一会儿,村庄从痛苦的呻吟中苏醒,老乡们沿着村庄又蹦又跳,敲锣打鼓地喊叫起来了:“蒋匪军跑啦!蒋匪军跑啦!”

“郓城第三次解放了!”

“老乡们见天日了!快出来啦!”

原来,国民党见在这儿寻不到我南下大军,又忙往回蹿,于是,被蹂躏了的土地再度回到人民的怀抱。

我紧紧地搂抱住大娘,感激她对我的款待,感激她掩护我逃脱国民党匪徒的搜捕,感激她用血肉之躯掩护我。像这种在黄河南地区经受敌人先后20个旅的残酷“扫荡”、“围剿”,干群之间、军民之间的鱼水情谊感人泪下。

大娘笑眯眯地将那双草鞋、挎包拿了出来,又煮了几个腌鸡蛋放在我挎包里,将长枪、短枪、挎包背在我身上,拉着我的手说:

“俺们大军、共产党像泰山那样长存,国民党蒋匪像狗熊样滚蛋了,全中国要解放啦!”大娘用那双慈爱的眼睛一直看着我。

我给大娘留下了粮票、少许的钱,也拉着她的手含泪说:“共产党和人民风风雨雨走过来了,我们不会忘记你们的,谢谢你!我的好大娘……”

我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大娘,向她招着手并不断地回头观望,直到看不见了,我才甩开臂膀,一人走在刚刚解放了的土地上,到处寻找县里的武装……

十一、重逢与庆功

此时,蒋匪军、还乡团影儿也不见了,我想万一有个掉队的,我这个孱弱的女子能抵挡得住吗?我记得有一天将近黄昏时,我想找地委宣传部汇报工作,一人走在大道上,突然对面一个人影躲躲闪闪向我走来,我大叫一声:“是谁?干什么的?”那人听见反拔腿就跑,又回过头来向我张望,停下后又绕道向我奔来,我不得不对空鸣枪要他站住。为防不测,我立即返回县委住地,并向同志们说明情况,自此以后,县委再也不让我一人单独行动了。

现在,我一人走在空旷的田野上,刚刚解放,人们还未完全从躲避灾难的居室中走出来。天一亮,我就离别了大娘,陶醉在刚刚升起的万古常新的阳光照射之中。我的全身沐浴在一片光芒之中,感觉整个平原是恬静和温馨的,陪伴我的是被系在挎包带子上叮当叮当作响的搪瓷缸。这搪瓷缸已经被磕碰砸打得遍体鳞伤了,每当跑起步来,它与肩上的步枪及其他杂物间的碰撞声,被嘈杂的炮火声湮没了。现在随着我的脚步移动,在安静中显得叮叮冬冬的,仿佛是行军中的伴奏乐章。

被20余万敌人重兵突然压过来的冀鲁豫平原伤痕累累。我边走着,视线随着沿途被敌军摧毁的谷子、高粱移动,广大的人民虽已摆脱蹂躏,但建设起来还是百废待兴。广袤的一马平川,在战争中虽然苍凉悲壮,但它的湖泊和溪流仍然被日出的五彩光芒渲染。

但是,现在,县委同志们在哪里呵!那一天在紧急情况下我被安置在老大娘家中,你们继续向北跑去,在遭遇战中有否伤亡、损失,是我甚为挂念的,现在,我在哪里能找到你们呢?

在这梁山水泊之地,松柏成林,山丘可见。县委同志是真正与人民共患难的,绝不会远走,一定会遵照区党委“县不离县,区不离区,就地坚持,不许退出”的指示,一定会为群众利益勇于牺牲自己的,群众也会掩护他们并与他们共同作战的。也许,那泛滥的黄河形成的“茫茫荡荡,芦苇水港”正是我们打游击的好地方,我不禁陷入遐想和朦朦胧胧的期望之中了。

我正想着、走着,忽然一转弯,一群人正聚集在村旁树下,走近一瞧,原来是县委同志们正在商量要找我。这意外的相聚,真使我们高兴得手舞足蹈,这才真正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们互相问好,互相诉说情况,就像久别重逢似的,就连不苟言笑的任书记,对我也笑眯眯的。大伙儿一会儿将我的缸子解下倒茶,一会儿将几颗红枣、几片薯干放在我的手心,我们共同唱起了《游击队之歌》。

原来他们将我安置后,在敌人空隙之间往来,后来则在地形复杂、芦苇水草丛生、港汊纵横的湖泊作战,在紧急情况下,竟跳到水草里浸泡了几天几夜才脱离了险境。这个“大拉锯”战也真可谓是惊天地而泣鬼神了。而县区武装,不仅要配合大军作战,而且还要独立自主地坚持群众性的游击战争,也实在不易啊!

这方土地以它的辽阔雄伟之势养育锻炼了黄河儿女,使我们的灵魂得到了净化。经过了艰险与牺牲,将十几万大军送到了大别山,送到了长江两岸。历史将对冀鲁豫人民作出的牺牲和贡献永志不忘。

为了庆祝胜利,老童他们将县里仅剩下的一匹马杀了,煮了一锅佳肴,我们就蹲在村旁就地而餐,这还是我第一次吃马肉哩,更感到兴趣盎然。眼看埋葬蒋家王朝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枪炮声已渐渐远去,凯旋的进军把战场带到了大别山,经过了历史的转折点,我军主力已经打到国民党统治区内作战。

冀鲁豫区党委、郓城县委为了庆祝游击战争的胜利,为了表彰党、政、军、民英勇顽强、奋不顾身创造了许多可歌可泣英雄事迹的英雄们,开了一个规模盛大的庆功表彰大会。深感荣幸的是,我作为英雄模范的代表被邀请走上了主席台,受到大会的精神和物质奖励。当我捧着那奖状以及毛巾、搪瓷缸等奖品时,心中漾起了金子般厚重的感觉。这是我用生命换来的第一次得到的嘉奖;这是我经受了战火的洗礼后最好的纪念。当我想起了党和亲人对我的培养教育时,一股股欣喜、温馨、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我流泪了……

9月的风儿,用柔和的手给冀鲁豫平原穿上秋天的衣裳。在解放战争开始取得全国胜利的时刻,晋冀鲁豫中央组成了冀鲁豫干部南下支队,支援开辟新区的工作。我被调入这个支队的县团级工作队继续南下。

郓城是我经受战火考验的起点站,从此,我开始了解放战争的远行。我骑着县委给我配备的一匹四川产的小黄马,常在平原驰骋飞奔。这匹马又英俊又好看,温驯而又善跑,那深黄色的鬃毛如同金子般的惹人喜爱,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喀秋莎”。这时,我骑着“喀秋莎”和勤务员老阎一起离开了被匪军炸毁了的郓城,离开有名的祝家庄,我并没有卸下我的马鞍,在熙熙攘攘的战斗行列中,打响了又一次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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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整个高中三年的故事,以一个高中女生的视角看待整个高中以及社会状态。亲情,友情,懵懂的爱情纠葛其中,哥哥妹妹的游戏层次不穷,爱情不过是学习的出口,以及没有方向的未来……在友情大过天的纯真年纪,爱情又算的了什么……想反抗,可是依旧渺小无力。
  • 天上的行星

    天上的行星

    萧蔷微看着眼前的男人纠结的说:“你知道我今年多少岁吗?”陈思珉噙着笑,挑着眉头:“20岁啊!”“所以我现在还不想结婚,也不想要孩子。”萧蔷微视死如归的说。「这个故事很简单就是粉丝和明星之间的故事,如果感兴趣,欢迎入坑。」
  • 女狐帝的妖娆男奴

    女狐帝的妖娆男奴

    她以半妖之体获得重生,上古神力未泯,令万妖俯首为奴,她玉指轻挥破妖塔而出,笑看青梅竹马,无情冷鞭泯恩仇,狐王要她为妃,她却要狐王为奴,妖王要她进贡,她却要妖王侍寝,雷倒众生,玩转妖界,披上风流之名。(本文纯属虚构,请勿模仿。)
  • 霸宠甜妻:冷傲总裁夺心爱

    霸宠甜妻:冷傲总裁夺心爱

    十八岁,这个原本韵意着花一般的年纪。她却在经历着人生的巨变。母亲仓促离世不足两日,父亲便带着别的女人登堂入室。她还来不及看透这中间的冷暖,紧接着而来的就是父亲无情的驱逐。两年,她试着走出这段阴霾。却遭怪梦缠身。再相逢,那个曾经和她指腹为婚的男人,却搂着和她流淌着同样血液的妹妹,讥讽着她的现在。倔强转身,她的离去至少要是骄傲的。然而上天好像还没跟她开够玩笑。一场车祸,虽然没有要了她的命。却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当她在民政局愣愣看着手中的小红本时,她还接受不了。她彼木夕,这是卖身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