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天元二十三年,洛州落了一场雨。
这座属于天下第一强国北魏的最后一座州城,为了防止由天性好勇斗狠的江湖人组成的军队的侵扰,整座州城的城墙被砌的又高又厚。
城墙是由边关典型的黄土制成,所以从远处看上去,这座城就像是一个厚实的土墩子。
距离寒冷的冬天离开的时间并不是很久,从北方来的大风刮在人的脸上,依旧会让人感到有几分疼痛。
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过雨了,那些地上的和城墙上的浮土被猛烈的大风一吹,整个洛州便会陷入到一片黄色的沙城暴的世界里。
如此情况之下,这场久违的春雨自然受到了军官士兵的热烈欢迎。从昨天深夜便开始淅淅沥沥下着的雨,洗刷掉了堆积在简陋营房顶的尘土,似乎把将士们的眼睛都洗的明亮了许多。
至少,此时刘德禄的眼睛很明亮。
作为洛州级别最高的军官,刘德禄此时的态度谦卑到了极点,他佝偻着身子低着头看着那双肮脏的布鞋,想着那些只出现在传说中的神仙们,刘德禄成功的将眼睛中的恐惧掩饰成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愕。
惊愕的刘德禄朝着肮脏布鞋的主人恭敬的行了一礼,然后低声请示道:“尊敬的上仙,如果马车里的贵人非要坚持在今夜便要出发的话,那么末将愿意派出二百人的护卫小队,保证贵人一路的安全。”
被尊称为上仙的老人温和看了一眼刘德禄,摇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什么意见,然后用目光示意了一下马车里的身影,意思是要看马车里贵人的想法。
马车里沉默了片刻,然后一道高傲冷漠的女声便从里面传了出来:“不用了,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吧。”
今天清晨,当这辆透着莫名贵气的马车冒雨行入洛州时,刘德禄没花多长时间,就弄明白了马车里贵人的真正身份,所以他对于对方的骄傲冷漠没有任何意见。
不敢有任何意见。
作为洛州的最高长官,他既然已经出面见了这位贵不可言的贵人,并且表达了自己足够的尊重和谦卑,而且对方的态度里面明显透露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那么刘德禄认为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必要站在这里碍人眼了。
就在刘德禄打算要行礼告辞离开时,马车里面高贵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从洛州过祁山再进入黑三角,山路崎岖难行,看情况这雨还要下好久,你从军中给我找个机灵一些的……向导”。
“向导?”刘德禄的眼睛更加亮了,他那颗饱经风霜的大心脏也是狠狠颤抖了一下,但是他的脸上依旧保持着谦卑的神情。
黑三角是大陆最混乱的独立二不管地区,这里面的“二”指的是大陆上的第一和第二强国北魏和南梁。三角形是最具有稳定性的,自三十年前南梁强势崛起之后,大陆之上便勉强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其中的三股势力便是北魏、南梁和黑三角以及依附着的诸多诸侯小国。
不同于两大强国,黑三角完全是一股极为松散的势力,里面有着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人物,有侠肝义胆的大侠、有逐利而肥的商人、有贼头鼠脑的盗贼,也有学富五车的读书人。
只要是有本事有才能的人,在黑三角就能得到尊重,就能生活的很滋润。
从洛州过祁山到黑三角一路,在黑三角势力的刻意放纵之下,这条道路之上自然有许多做无本生意的人——强盗。
有传说中可以修行的仙人相随,刘德禄自然不担心马车里面贵人的安全问题。事实上,作为天下第一强国北魏的将官,刘德禄从来没有将那些强盗放在心上。
真正让刘德禄的大心脏颤动的原因,是作为贵人的向导,自然有机会可以和对方亲近,而一旦真的获得了贵人的欣赏,那么,这个人的前途……
不,不要说得到贵人的欣赏,即便是让贵人记住名字,那也绝对可以让这个人的前途瞬间明亮起来。
刘德禄的大脑中瞬间转过了无数个念头,然后他的眼前浮现出了一个可恶的家伙。刘德禄向着马车再行一礼,低声应道:“有现成的人选。”
须臾,马车的帘帐被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掀起,然后一位长相清秀婢女模样的少女走了下来,对着刘德禄冷冷说道:“带我去见他。”
到底是贵人的贴身婢女,即便是面对着边城的最高将官,依旧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骄傲。刘德禄苦笑了一下,对着对面肮脏的老人恭敬行了一礼,然后率先离开。
下了一整夜的雨终于暂时停了下来,整个洛州都开始散发着一股清新可人的气息。道路两旁那些生命力顽强的惊人的杨柳,在雨水的冲刷之下,青翠欲滴。平民房顶被黄土掩埋了本来颜色的瓦片,也显露出了它本来的青黑之色。
景色虽美,奈何洛州太小,仅仅走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之后,刘德禄便领着婢女走到了目的地。
掀开其中一座简陋到了极点的营房,刘德禄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恼怒的神情。而站在刘德禄旁边的婢女,并没有像正常的女人一样在看到这幅场景后,“啊”的惊叫出声,她只是皱了皱眉头,鼻子里面不屑而冷漠的哼了一声。
****着着上身,穿着一条猩红底裤的少年有些不情愿的睁开了惺忪的眼睛,端详了刘德禄好半天后,似乎这才想起对方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少年有气无力的抱了抱拳低了低头,嘴里咕噜了一声:“见过将军”后,居然一副又要睡过去的模样。
刘德禄斜着眼睛瞥了一眼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婢女,心里将少年恶毒咒骂了无数遍,只是他的脸上却是一副威严的模样,双目紧紧盯着少年,似乎是在传递着什么信息。
少年似乎困到了极点,又似乎酒还未醒,他居然拍了一下刘德禄,然后指着婢女满脸猥琐的说道:“将军,您什么时候又招了这么一房美丽的小妾?”
婢女再也无法保持冷漠和高傲,她风目之中煞气越来越浓,正要发作时,一道巨大的响声响彻耳畔。
“砰!”刘德禄用力的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喊道:“大胆贺光远,我旁边这位可是身份尊贵的人物,哪里容得你胡言乱语!还不快快赔礼告谦?且记下你这冲撞贵人之罪,待日后慢慢算账!”
叫做贺光远的少年这才似乎清醒了过来,他脸上浮现出了惶恐的模样,赶紧对着婢女深深鞠了一躬,嘴里告罪连连。
婢女微微眯眼,看着眼前眉眼清晰,脸上浮现出惶恐的表情双目却是平静异常的少年,沉默了片刻,然后语带厌恶的说了声:“魏国的将士,都是如此惫懒吗?”
话重,意更重。林光远却是笑的愈发温和,语气也是温柔异常:“魏国将士之所以惫懒,那是因为敌人的实力实在太弱,胆子实在太小,已经被打的抬不起头,吓得出不了声儿了。咱除了惫懒的睡觉,实在是没事可干。”
看着对方惫懒无耻的模样,婢女心中的厌恶感愈来愈浓,正要依照往日的威严出言训斥几句,便在此时,刘德禄的轻轻了咳嗽了一声,然后温言说道:“不好让贵人久等,咱们这就走吧”,说毕后,对着少年呵斥道:“有贵人要见你,你快快收拾,我们在外边等你!”
贺光远双目之中闪过一道亮光,片刻后,他低头答道:“是,将军。”
洛州虽小虽穷,可是却有着和京都完全不一样的风景和气息。婢女一从马车上出来,便用一双好奇的明眸打量着周围的景物,神色里面带着说不出的喜悦。可是再有特色的景物,也总有看厌烦的时候,更何况此时的婢女还有任务在身。
看着不远处那座简陋到了极点的营房,看着营房那个肮脏而厚重的帘子没有丝毫被揭开的迹象,婢女清秀的眉眼之间烦躁厌恶之意越来越浓。
又是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婢女终于忍受不住那间营房里那个可恶少年的惫懒和拖沓,她强行压抑着怒气,尽量用温和的声音问道:“刘将军,你是不是弄错了,你怎么找了这个一个人给小姐当向导?”
刚刚见了贺光远之后,刘德禄的心里便有些疑惑和恼怒,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贺光远的勤奋和自律了,可是刚才……
刘德禄在心里摇了摇头,说实话,他是舍不得让贺光远离开他的,可是为了对方的前程,总不能让他永远留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我已经老了,光远还年轻,应该让他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按照那个臭小子的本事,到了外面肯定会活的非常滋润,”就这样陷入沉思的刘德禄突然听到了婢女的质疑声后,下意识里回了一句:“在洛州,没有谁能比那个家伙更适合当向导了。”
“的确是这样,在洛州……不,在这个天下,难道还有谁比我更适合当向导?”
营房的那块肮脏的布被掀开,贺光远带着温和的笑容不紧不慢的出现在了婢女和刘德禄的眼前。
婢女大概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惫懒自恋无耻的人,她紧紧握着拳头,然后目光冰冷的望向贺光远,正要发作之时,看着贺光远漂亮的不似男人的脸,婢女清澈的双目之中隐隐浮现了一抹异彩,让她完全忘了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