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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黑梦(一)

这是一片黑暗的世界,入目所视,遮天蔽日皆是浓烈如实质的黑,这黑吞噬了所有的光色,也吞噬了所有的声音,无色无声,就像是一片虚无一般。

这恰恰就是一片虚无,无实无体---这是陆瑾的精神世界。

外界的陆瑾仍在昏睡着,但豆蔻儿那生命之光在闪耀过最后一次光辉,彻底融入到陆瑾的体内后,他的意识醒了---所以,这一片黑暗虚无的世界,出现了一个陆瑾。

陆瑾面带茫然,盘腿坐着,久久无声。兴许是时间太长,坐的有些累了,陆瑾身体轻轻往后一倒--于是黑暗虚无中出现一个大大软软的背枕,将将好抵住陆瑾倒下的身体。

陆瑾舒服的叹了口气,觉得有点口渴,于是手中便出现一杯他最喜欢喝的冰果饮,他满带狐疑的小口抿着--这味道,这酸爽,和他活着的时候一般无二。

是的,陆瑾以为他死了。

我这是上天堂了?陆瑾心里暗暗想着。

怎恁黑?他有点恼火的摇摇头,于是他伸出手,轻轻在虚空中一点,选择了一个自己认为最合适的表情和声音,平静说道:“要有光。”

手指伸着,表情绷着,如一个静止的画面,好久。眼前的黑还是黑,他说的光哪来的光,仍旧是厚厚的黑罩着他的身体,陆瑾,又玩砸了。

且等着吧,这次陆瑾不急不气,稳稳当当倚着背枕,慢悠悠喝着冰果饮,周围那厚如实质的黑包围着仅有的一点光色,画面扎眼,诡异。

总有人先沉不住气,不过这一次,打破这片死寂的是另一个声音。

虚空中,辨不明方向,一道声音传来:“喝冰水对身体不好。”

陆瑾抬头,那黑暗中,有一不断闪着光点的物体,是一长盒子,编号AZ887的儿童服务电脑。

陆瑾点点自己的脑袋:“我这是在自己脑子里?”没等那边回话,陆瑾就又开口了,他叹了口气说道:“开篇儿男主就领了便当,够别致的。”

语气虽然平静,但看他幽幽脸色,心里肯定是有点失落的。于是好长时间,陆瑾小眼盯着那闪着光点的黑盒子,瞳孔慢慢发散,像看着小小的五色烟花。

“聊会呗?”好半响,陆瑾开口说道。

“聊啥?”AZ887回应道。

“你叫啥啊?”陆瑾头痛,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长盒子,要是叫电脑吧,也不是不可以,怎么看它在这世界里也是独独一份,可陆瑾心里就是别扭,他实在开不了口说,嗨,电脑,你好,电脑。

“刚才你醒来之前,我又重启了一次,想起了许多事。”AZ887说道。

“想起啥了?”陆瑾好奇。

“想起啥了我凭什么和你说,”AZ887光芒闪动,语气好像带着一丝火气,“不过我想起之前我的名字来了。”

嘿,陆瑾心里一愣,这破电脑还有情绪嘿,这是系统更新能模仿人类说话语气了呗,陆瑾忽然想起赢球儿前夜,这个儿童电脑尝试唉声叹气结果让他捧腹大笑的场景,心里有点喜滋滋的。

于是他笑眯眯的说道:“你叫啥呢?”

AZ887平静说:“之前为了纪念生产出跨时代的智能芯片的科技公司---于是我取名叫巨硬。”

陆瑾感觉到自己额头上唰的迸出三条黑线,他嘴角抽搐,一股子限制级语言差点喷涌而出。

“我讨厌这个名字。”AZ887恼火道:“于是有一天,我给自己改了名字。”

“你可以叫我天网。”

呵呵,陆瑾干脆扭过头去,召唤出爱卡白最新杂志看了起来,还他娘的聊个屁,之前被配角抢了戏也就算了,毕竟牛叉轰轰,被抢了在所难免,这又来了个叫自己天网的儿童巨硬服务电脑抢自己的分量?不能忍!

于是陆瑾摆给天网大帝一个气冲冲的后脑勺,半头没有说话。

“还聊不?”天网对着后脑勺问。

“聊啊。”陆瑾把杂志合上,屁股往下一坐,虚空中出现一个华丽的红色转椅,陆瑾稳稳当当坐好,啪的一拍转椅,慢慢转过身来,下巴一点天网,说道:“除了征服全人类,你还有什么梦想?”

“我不知道你犯了什么病。”天网讽刺说道,“我只是一个想有自己名字的儿童电脑。”

陆瑾叹气,嘲笑不成反被讽,这世界上最恶心人的几件事之一就是,你在痛快骂人开嘲讽,而对面,听不懂。

还聊个屁,陆瑾明白了,他和天网大帝是八字连个笔画都对不上,沉默过了一会,陆瑾站起起身来,抬起头,打了个凉棚--他觉得挺好看,致敬他的偶像,摇摇对着天网喊道:“差不多咱就撤吧,你回你的世界,我回我的世界,你给那人递个话,散买卖不散交情,我也不怨他了,让他许剩下的人一生安稳成吧。”

不要荣华,也不要富贵,也别他奶奶的打打杀杀,就安安稳稳一辈子,够了。

要唐果安稳,要豆蔻儿安稳,要白球儿安稳,要榆阳村他所认识的那些温暖的、热心的人安稳。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美好的了。

陆瑾自忖,身为一个死了的男主,托这点遗愿,还是可以的吧。

“你还没死。”天网打断了陆瑾的思绪,开口说道。

“照书里的套路说的话,故事还没完,就打这转了个折。”

陆瑾一愣,这就奇了怪了,我都快被打成肉渣了还没死?于是他恼火说道:“你甭糊弄我,明明我以死相逼,让那人开了个挂吓跑了那个虎牙儿,你别和那人串通好了,想毫无逻辑的把我送回去。”

“我不回去,甭说了。”陆瑾豪气干云的摆摆手,意思是,与你这等人狼狈为奸,侮辱读者的智商,这事儿,咱做不出来。

“你不回去拉倒呗,我就是告诉你事实而已。”天网冷冷说道。

陆瑾再摆手,好奇问道:“真不是那家伙开的外挂?”

“我怎么知道?”天网带上了一丝火气,恼火说道:“我要是知道,还用你干嘛!真他哔哔--没见过这样的男主!”

“哔哔哔--!要不是我觉醒了你这个连网都连不上的破电脑,我能成这样?我他妈脑袋小,扣不上你这么大的屎盆子!“陆瑾破口大骂。

于是好一阵,那尖锐的响声在这一片黑暗中,响成了串,只见那陆瑾双手掐着腰,对着虚空好一顿口若茅坑、声雷阵阵,那虚空中,天网也毫不示弱,也哔了个天花乱坠,星河倒流,一时间战得不可分交。

至于为什么都成了哔,陆瑾坦然想到,看来是天网还有点公德心,自觉地连自己也屏蔽了。

骂得好一个痛快,陆瑾只觉得心中开心开心极了,大约估计着差不多了,再这么毫无节操的骂下去,估计这本书就一个看得人也没了。

那这样,他自己脸上也没光。其实陆瑾心里是有个算盘的,尤其是当他知道自己是一本小说里的男主角,而且又是一个比较罕见的胆子小、害怕疼、话痨、天真的傻小子,他就比较有自知之明的做了决定。

用一颗扑街男主的心,去做每一件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七岁之后,陆瑾心里就有了这个想法,一直持续到现在。

主宰世界?谁不想啊,想归想啊,做个梦就罢了,那种苦,那些磨难,再给陆瑾再多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去试试,除非那人干脆就走无脑流,就是主角天下无敌,天下归心什么的,陆瑾当然做过这样的梦,不过当他知道连驱热法器这样的小东西都敢坏,都能坏,还得专门到村里的维修店维修的时候,他就知道,也只能是个梦。

是啊,虽然自己也怀着那主宰世界的美梦,也曾一时间接受不了巨大的落差,但现在细细想来,噼里啪啦一路打上去,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真的不是,陆瑾明白,虽然这件事真的很爽很爽,但真的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就是深深扎在这土地上,去做每一件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

他曾对这世界毫无眷恋,杀了他,救救他,懦弱绝望到极点,但豆蔻儿和榆阳村的每一个人都切切实实的温暖了他,七岁之后,乐观、天真的他,这个想法,便从未动摇。

劲儿抻的差不多了,想得也更通透了,陆瑾估计一下,也差不多骂阵撤了,自己游神归体,一个打挺站起身来,给诸位一个惊喜了。

不过嘛---陆瑾嘿嘿笑着摸着下巴,这好容易抻了一顿,得托天网问那人要点好儿啊,他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开那邪魅光环,引得美女无数尽投怀,都他娘怪那人瞎端着,没劲儿!

咳咳,陆瑾清了清嗓子,便要开口讨要这好处,那厢先说话了。

“想不想知道你为啥死了又活了?”

“他写崩了在这找补呢!”陆瑾翻翻白眼。

“哔-----!”天网一顿大骂,然后叹叹气,低声说道:“有人和你换了命。”

换命,交换生命,用我的生命交换你的生命。天网话刚落音,陆瑾就听明白了,因为听明白了,所以陆瑾突然觉得心窝慢慢被攥紧,越来越紧,直到他不能呼吸。

疼?那不重要了,陆瑾站在原地摇摇欲坠,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呼出,如果不这样,他觉得自己会就此仰面栽倒,昏死过去。

“是她吗.?”陆瑾脸色苍白,声音颤抖的说道。

“是王豆儿.吗?”

沉默,令人压抑的沉默,沉默便代表默认了。其实他不用发问,其实他不用等待回答,当天网话音刚落时,他便想起了那个姑娘,那个从小一直陪着他,照顾他,保护他的梳着冲天羊角辫,穿着红裙的姑娘。

只会是王豆蔻,也只能是王豆蔻。

没有痛哭,也没有昏迷,更没有歇斯底里的求死,陆瑾就那么静静的站在原地,他脸色平静,眉眼低垂,就像那个热天午后,他第一次见到豆蔻儿时的样子。

“你有很长很长可以痛苦的时间,”天网看着陆瑾,声音有点酸涩,“你可以在这里痛苦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直到你可以面对这件事情,接受这件事情。”

“等你接受了,面对了,醒过来的时候,你将仍然是那个乐观的、勇敢的傻小子。”

“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接受不了?面对不了?或许在你眼里,在你们所有人眼里,我就是个懦弱的,不敢面对现实的怂比?”陆瑾看着天网,笑着反问道。

“别忘了,”陆瑾双手摊开,风雨不进的眼中充满坚定,“我是男主。”

话音刚落,无尽的黑暗虚空中,忽然出现无数微弱的光点,远远看去,就像仰望繁星点点的浩瀚星空,不,更像是一个如尘埃般的人被包围在无数无尽的星光里。

慢慢的,那星光逐渐发亮变大,那光芒开始变成一个个画面,于是浩瀚星空里,出现了无数个充满色彩、充满灵动的画面。天网骤然一惊,它身上的光点开始剧烈闪动,它从未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景!

无数个景色各异、活灵活现的画面在一瞬间包围了它!即便它是装载了划时代的智能芯片,竟然也一时间无法数清那是多少个画面!

它也无法数清那是多少个豆蔻儿!

是的,那无数个画面里,每一个画面都有王豆蔻。

有笑的王豆蔻,有大笑的王豆蔻,有疯笑的王豆蔻,有跳舞的王豆蔻,有晒太阳的王豆蔻,有眨眼睛的王豆蔻。好多好多王豆蔻,就是没有悲伤的、难过的、负面的王豆蔻。

没等天网看清是多少个画面,那些画面开始剧烈晃动起来,然后全部飞起,那瞬间,这无尽黑暗像被无数个王豆蔻狠狠击碎,碎成无数个飘舞纷飞的碎片,而每一个碎片上,都有一个乐观的、勇敢的、充满光芒的王豆蔻。

无尽黑暗,充满了光芒。

下一瞬间,所有的画面像被牵引重组一般,以一种天网都无法看清摸透计算的速度,瞬间互相交换位置,那速度是如此之快,那交换的画面是如此之多,以至于天网看上去,都像看着无数种色彩在眼前漫无目的的乱写乱画,画面纷杂万千幼童在遮天白纸上肆意涂鸦。

第三个瞬间,纷乱骤停,所有的画面同时完成重组,以新的面貌出现在天网面前。

于是天网的光点疯狂闪动,速度之快就像所有的光点同时亮起!这一瞬间,天网心中的惊骇达到顶点---如果它真有情绪的话,那么这瞬间的画面,会是它一辈子无法磨灭的记忆。

它看到无尽虚空的极左边,是一个躺在太阳伞下,喝着冰果饮,悠然晒着太阳的五岁王豆蔻--那是陆瑾看见豆蔻的第一眼画面。

然后天网飞速往下看去,接连的近百个都是这个小小豆蔻儿晒太阳的画面,不对!天网骤然一顿,然后更加吃惊,它将这些画面重叠,然后快速闪过,于是它看到了一个活灵活现动起来的王豆蔻。

“我爱阳光。”王豆蔻睁开眼,赞叹的说道。

死寂,天网觉得自己快要处于死机的状态,它无法理解这样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即便以它所处的文明已经发展到极致的状态下,也无法用科学来解释这样的事情。

人类的精神世界,真的如此美妙神奇吗?

它就那么愣愣的看下去,将所有的画面都依次重叠,它看到王豆蔻搭着凉棚眨眼说秘密,它看到王豆蔻粗暴的将鸡腿塞了过来,它看到王豆蔻对着它说,陆瑾,你要好好活着.。

它看到了所有。

它看到了在陆瑾眼里,每一秒,每一分秒,每一秒秒的王豆蔻,它看到了十一年间,陆瑾和王豆蔻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

叮!一声尖锐的声响从天网身上响起,它身上的光点骤然熄灭,此刻的它真的就是一个普通的黑盒子---天网觉得,它真的要死机了。

几秒过后,天网恢复正常,但之前那短短几瞬给它的造成的震惊仍然略有遗留,正当它准备开口问一下陆瑾时,突然虚空中那无数画面开始慢慢发光。

又怎么了!天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发光,每一个画面都开始发光,轻柔的、温暖的光。逐渐的,这黑暗,无尽黑暗像是出现了一个熊熊发散光芒的太阳,于是这黑暗便成为了白昼,温暖的、轻柔的白昼。

确实是出现了太阳,但却是千千万、万万亿个小小的闪着光芒的小光球,这无数光球上下跳跃着、欢呼着,然后每一个都飞向同一个地方--飞向陆瑾。

飞向陆瑾,停在陆瑾面前,无数光球停在陆瑾面前,重叠在一起,然后光芒万丈,成为一个巨大的光球。

那是一个太阳,陆瑾的太阳。

慢慢的太阳光芒渐暗,一点一点,以肉眼看见的速度变小变暗下去,到最后只变成一个拳头大小的光茧。下一个瞬间,光茧破碎,陆瑾面前,出现了一朵红花。

一朵扎根在虚空,跳跃摇摆的红花。

陆瑾面色苍白,但眼里却是浓浓的笑意,他静静的看着这一朵红花,眼神浓烈又充满光彩。

他看到红花向他摆手召唤---像是在唤狗。

于是他笑了。

天网也沉默了,它看着在自己精神世界创造了一场奇迹,不,应该是神迹的陆瑾,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陆瑾,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它也不知道一个科技发展到极致的世界生产的电脑,为什么会产生--或许这个世界真的有神也说不定这样的想法,它就那么傻愣着看着陆瑾。

陆瑾这时也看向了它。

陆瑾在笑:“王豆儿永远和我在一起。”

我以后,永远的和陆瑾在一起。

王豆蔻说道做到。

陆瑾,说道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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