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
这样生活真的很痛苦，陆瑾想告诉所有的人，想告诉在看这本书的人们，孤身一人活在一个陌生的世界，真的很痛苦。
失无所失，能让一个人疯狂，也会让一个人无时不刻想要去死。
死了就不会觉得痛苦了，死了就可以回家了。
每时每刻，陆瑾的脑子里有一个声音这样说道，这个声音在不断的蛊惑着他，让他去死。而同样的，还有另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坚持下去吧，就这么坚持的活着，会好的。
就这么一天天坚持的活着吧。陆瑾不断地这么和自己说道。哪怕这个世界上，没有自己的父母，没有自己的朋友，没有一丝一毫自己的所爱、所念、所牵、所挂，也就这样坚持活着吧。
或许，总有一天会好的。
“我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在吵架。”陆瑾笑着对王豆蔻说道。
“呐，不光是你哦，我脑子里也经常会有两个小人在吵架哦。”王豆蔻眨眨眼，笑眯眯说道。
“有想吃肉，馋的流口水的我，有想保持身材，节食的我，天天吵，可烦了。”王豆蔻撅着嘴巴，微微低头看着陆瑾，赌气说道。
“是啊，烦死了。”陆瑾摇摇头，轻声说道。
烦啊烦的就习惯了，陆瑾的脑子里小人一开始吵的水火不容，慢慢的，让陆瑾去死的小人声音小了下来，一年，两年，三年，在陆瑾七岁的时候，他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听到那个小人的声音了。
七岁的陆瑾，脸上慢慢有了笑容，也有了肉肉的感觉，虽然还是不太爱说话，但比三年前那个死人一样的小孩子好很多了。
若是随便找一个人问，你每天都做得事情是什么？一般人肯定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吃饭睡觉啊。
陆瑾不一样，他会回答三件事，吃饭睡觉王豆蔻。
起床了，王豆蔻梆梆砸他房门，喊他下去吃早饭。遛弯去，王豆蔻拉着他沿着南大街走啊走。晒太阳咯，王豆蔻在房顶上摆好两张躺椅，一张给陆瑾躺。上学啦，王豆蔻写好的作业让他抄，背不会的习题要挨先生的板子了，王豆蔻掐着腰拦在他面前，不让先生打他。
陆瑾生命里的每一天，都有王豆蔻。
有笑的王豆蔻，有大笑的王豆蔻，有疯笑的王豆蔻，有跳舞的王豆蔻，有晒太阳的王豆蔻，有眨眼睛的王豆蔻。好多好多王豆蔻，就是没有悲伤的、难过的、负面的王豆蔻。
“你怎么会这么开心呢？”这天下课后，陆瑾和王豆蔻溜达着到村子外面玩，村外有山，王豆蔻想到山上摘果子吃。
“既然生命就一次，痛苦的过是一天，开心的过也是一天，为什么不开心的过呢？”王豆蔻手里拿着树枝，蹦蹦跳跳的挥舞着。
“好想像你一样。”好久之后，陆瑾轻轻叹道。
“像我怎么样？”王豆蔻好奇问道。
“像你一样勇敢啊。”陆瑾轻轻笑道。
“陆瑾，你比你想的更加勇敢，真的。”豆蔻认真回答道，陆瑾没有说话，一个劲的往山上爬，王豆蔻唰唰挥着树枝，追上前去，好奇又问道：“还有什么嘞？”
“还想和你一样，乐观，天真，话痨。哈哈。”陆瑾笑了起来。
“哈哈，那样你就不叫陆瑾咯，应该叫乐瑾。”王豆蔻手舞足蹈的说道，“不对！不对！应该叫乐乐！”豆蔻哈哈笑着补充道。
“那我叫你王豆豆呗。”陆瑾轻声笑道。
是吧，以后就是吃饭睡觉王豆豆了，陆瑾心里这么想着，然后深深长吸了一口气，怎么今天感觉这么累？一点精神也没有，他费尽的抬了抬头，对着王豆蔻喊道：“你累不？”
不料王豆蔻摇摇晃晃就那么倒了下去，没了动静。
陆瑾心一紧，连忙就要跑上前去，没想到身体无力，脚下一打滑，陆瑾啪的一声摔倒在地，没等疼痛的感觉传递到大脑，一股巨大的困意就袭来，陆瑾顿时昏了过去。
等两人躺在地上彻底没了动静，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从树林中走出来，静静的看着两个人，脸上不知道是什么表情，很久后，他开口，声音沙哑：“带回去吧。”
等陆瑾醒过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脑子里困顿的感觉还没消除，他挣扎着打量了一下他现在所在的地方，这是一个阴冷脏乱的房间，除了紧紧关着的黑木门，就只有墙壁上的开着的一间小窗，幽幽月光透过窗子洒进来，让房间显得更加阴森。
陆瑾周围有十几个孩子，他们大约和陆瑾年龄差不多，只不过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神空洞而麻木，陆瑾眼神快速的扫了扫身边，心里非常不安。
王豆蔻呢？
那个像影子一样，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女孩在哪?陆瑾慌忙的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喊道：“王豆蔻你在哪？！”
“陆瑾！”一道清脆的声音从角落里传出来，正是王豆蔻。
王豆蔻斜倚着墙壁，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眸子仍然很清亮，她轻轻笑着看向陆瑾：“我们好像被坏人抓了。”
陆瑾心里一寒，手足无措的跑向王豆蔻，抓着她的手没有说话，他心里很害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能紧紧的抓着王豆蔻的手。
不要害怕，他想告诉她。
“不要害怕。”王豆蔻轻轻笑道，她认真的对陆瑾说：“我会保护你的。”
关押着这十几个孩子的房间隔壁，那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这是最后一次。”年轻人沙哑的说道。
年轻人身边有几个穿着白色制服的人，他们正认真的记录着些什么，听闻年轻人说话，一个高个的瘦削中年人停下笔，冷眼看向年轻人，说道：“这个计划当时你也是同意的。”
年轻人闭上眼，双手紧紧攥成拳，身体剧烈颤抖：“但我没想到会到这个地步。”
良久之后，中年人叹气：“做什么事情，都是有代价的。”
年轻人骤然睁眼，带着抑制不住的怒意，寒声说道：“就算成为恶魔也在所不惜！？”
“是的。”中年人没有任何犹豫，盯着年轻人的眼，一字一顿说道：“就算下地狱也要做成。”
年轻人无力的摇摇头，原本苍白的脸色此刻犹如白纸一般，他身体遥遥欲坠，感觉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正拉着他不停下坠，下坠，直至深渊。
“新来的那两个，当做对照组吧。”中年人面无表情的看着王豆蔻和陆瑾，略微思索了一下，把命令吩咐了下去。
咔咔咔，黑木门发出刺耳尖锐的响声，陆瑾惊恐的回头，两个身穿白衣，带着口罩的高大男子朝他和王豆蔻走去，没等两人做出任何反应，便被拖了出去。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王豆蔻紧紧抓着陆瑾的手，嘴里不断的对陆瑾喊着。
穿过幽暗的地道，王豆蔻和陆瑾被扔进一个狭小的房间内，房间内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仪器，还有各种闪着寒光的锋锐工具，墙壁上，地板上，仍有丝丝没被抹去，变得乌黑的血迹。
王豆蔻紧紧的把陆瑾护在身下，一只冰凉的小手死死捂住陆瑾的眼睛：“不要看，不要怕。”
“会没事的，会没事的。”王豆蔻流着泪，颤声对陆瑾说道。
她要保护他，从见他第一面时，她就告诉自己，要保护这个小男孩，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无论自己有多害怕，多无助，都要保护他。
王豆蔻，说道做到。她没有理会从眼睛里不停流下的眼泪，甚至她都没有感觉到自己在流泪，她唯一的念头，唯一的想法，就是保护陆瑾。
“开始吧。”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在房间内。
开始吧，年轻人无力的倚着门，那个一开始被描述的无比美丽无比辉煌能改变人类进程的计划，到了现在，成了一次又一次灭绝人性的虐待。
他从未想到，要实现这个计划，需要付出这样的代价，需要一次次践踏人性的底线，直到自己变得疯狂，直到自己变成恶魔。
走上了这条路，就不能再回头。
开始什么？王豆蔻死死盯着那两个高大的男子，身体剧烈颤抖着，她把陆瑾护在身后，一步步往后退着，直到贴到墙角，她才觉得心里稍安。
其中一个男人慢慢往前走着，从身后缓缓掏出一根粗长的鞭子。
要怎么进行实验？需要对人类的精神世界进行不断的测验，但谁会完全将自己的精神世界放开任由别人进行实验？听话的人，麻木的人，不想活的人。
去哪里找这些人？
去哪里找，年轻人默默的想着，找不到，那就自己培养吧。
怎么培养？年轻人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猩红的鲜血流淌下来，染红了他苍白的脸。
打。
嗖！一声刺耳的破空声划破房间里的沉寂，那条粗长的鞭子带着巨大的力量狠狠打向王豆蔻！啪的一声，一道血红的的伤口瞬间出现在王豆蔻背上。
王豆蔻死死抱着陆瑾，脸上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变得扭曲，她狠狠张大了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在无声的惨叫，她在无声的哭泣。
无声，是为了不让陆瑾听到。
他听不到，害怕就会少一点。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王豆蔻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她贴在陆瑾的耳朵上，慢慢说着。
打打打，打到听话，打到麻木，打到想死。
鞭子像挥舞的长蛇一样，一次又一次狠狠的打向王豆蔻的背部。啪啪啪，一声又一声血肉崩裂的声音回响在房间里，王豆蔻仍然死死抱着陆瑾。眼神却有些空洞了。
疼？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不要害怕。”仍旧是这句话，她贴着陆瑾的耳朵，又一次这样说道。
鞭子不停，就那么挥舞的打向王豆蔻，啪啪啪，王豆蔻的背部已经变得血肉模糊，一滴滴鲜血随着鞭子的起落飞舞在空中，然后滴落，在地板上摊开。
不知打了多久，那个男子停了下来，或许他有点累了。也或许这种事情他做多了，知道怎么把握度量，他轻轻揉了揉脖子，然后转身离开。
另一个男子，把早准备好的饭菜放在地上，又细细观察了一下王豆蔻的情况，也离开了房间。
啪啪啪，静谧的房间里，只有血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陆瑾满脸泪水，他紧紧抱着脸色苍白的王豆蔻，心里像刀剜一样的疼痛，之前那场鞭雨中，他被王豆蔻死死压在身下，没有受到一丝伤害。
但他心里，却碎成了千万块碎片。
疼疼疼，疼的陆瑾喘不过气，但他知道无论他有多疼，也比不上王豆蔻万分之一，所以他内疚，对不起，对不起。
“陆瑾呀，你.。要好好活着。”王豆蔻仍然是微笑。
“这个世界，总.。会好的。”
“你也会.好的。”
陆瑾抱着王豆蔻嚎啕大哭，那声音就像是发疯的野兽一般，于是陆瑾便像发疯的野兽一般，他的眼睛变得通红，拳头紧紧的攥着。
王豆蔻昏迷了过去。
所以她并不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月落日升，一道暖暖的阳光照进房间里，照着陆瑾瘦小的身体。
昨晚挥下一场鞭雨的男子又来了，仍旧是沉默的走向两人，仍旧是沉默着挥起鞭子。
陆瑾转过身，身体护住昏迷的王豆蔻。眼睛认真的看着她，就像看着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陆瑾的眼睛，风吹不进，光照不进。于是陆瑾的身体，鞭雨不进。
啪啪啪，鞭子上下飞舞，陆瑾的鲜血上下飞舞。
许久后，鞭雨停下，陆瑾慢慢的转过身子，看向男子。
男子熟视无睹，仍旧是轻轻摇晃着脖子，轻轻捏着肩膀，转身离开。
他的身后，原本早该瘫软成一团，甚至直接昏迷过去的陆瑾却像隐忍等待多时的野兽一般，骤然暴起，冲向男子的后背！
没等男子反应过来，陆瑾顺手抄起桌上的锋利小刀，狠狠的扎向男子的后脑！或许是身高太矮，或许是受伤太重无力蹦起，陆瑾手里的小刀扎进了男子的脖子。
扑哧一声，一股鲜血像喷涌的泉水一样喷了出来，男子顺势倒在地上，无力的挣扎着，陆瑾骑在男子身上，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将小刀狠狠拔出，又狠狠刺下！嘣！小刀刺在男子头骨上，顺势豁开一道深长的伤口，森森白骨就露在陆瑾刀下。
陆瑾双手握紧小刀，眼里迸出一丝疯狂，狠狠的向那白骨扎去！锋锐的刀尖破开白骨，直接插进脑子里。男子不再有任何挣扎，就这么死了。
抛下血淋淋的小刀，陆瑾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拿起墙角的油桶，手里攥着从男子身上取出的火符，踉跄着出了门。
沿着阴暗的地道，陆瑾将油洒满了一路，然后他扶着墙壁，慢慢往回走着，来到之前他被关押房间。
那里还有十几个和他一样的孩子。
陆瑾用力把门推开，于是孩子们麻木的眼睛里，看到了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画面，一个满脸血污，身体瘦弱的小男孩无力的倚着门框，在向他们微笑。
“跑吧。”陆瑾微笑着对他们说道。
“你们要好好活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没有人敢动，他们被打怕了，他们反而害怕的往墙角缩了缩。
“真的没事了，人已经死了。”陆瑾费力的摇了摇滴血的手，“跑出去，活下去。”
或许是想要活下去的希望再次点燃，或许是陆瑾的表情是那么认真真诚，孩子们开始动了，他们畏畏缩缩的走出去，然后速度加快，最后像用尽全身的力量一样跑出了地道。
这样，真好，陆瑾笑了笑。然后他转身，倚着墙壁，踉跄回了那个狭小的房间，搀扶起昏迷的王豆蔻，向外走去。地道幽深昏暗，陆瑾搀着王豆蔻，一步步慢慢走着。
咣铛一声，陆瑾摔倒在地，再也没有起身的力气。
眼前就是幽深地道的出口，陆瑾咬了咬牙，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王豆蔻推了出去。然后他无力的躺在地上，看着眼前这充满罪恶的地道，轻轻扬起了手里的火符。
轰，火符落地迅速燃烧起来，一道爆裂的、光明的火道，沿着陆瑾之前洒下的油路，肆意的燃烧起来。
就这样吧。陆瑾看着眼前的一切都开始燃烧起来，轻轻笑了起来。
然后他昏迷了过去。
在昏迷前，他想起了上山时，他和王豆蔻的对话。
“好想像你一样。”
“像我怎么样？”
“像你一样勇敢啊。”
“还有呢？”
“像你一样乐观、天真、话痨。”
好想像你一样。
真的好想好想像你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