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孟一路跟我感叹:“现在的年轻人办婚礼动辄就去海边,早些年去三亚,后来去巴厘岛、马尔代夫,再后来居然能够跑到毛里求斯,如今连这块小小的热带半岛也不放过了。”她感叹完以后又补充道:“看来这里的清净也不长久了。”
我仍然沉浸在与顾易宸重逢的震惊里,心思不定,随口敷衍道:“半岛的风光虽然清丽别致,但却是比不上马尔代夫这些久负盛名的地方的,不仅如此半岛的物价贵得登天了,你看看宾少酒店的房价就知道了。这里除了原住民就是富贵人家的私家别墅,连海滩都被一块一块私家承包了去,所以旅游业是发展不起来的。不过这样也好,能够保留它最原来的风貌。”我自顾自说完,一回头就看见目瞪口呆的辛孟。
我吓了一跳,说:“你见鬼了?”
她说:“你不是正在黯然伤神么?居然还有在认真听我讲话,还这么认真地回应我?”
我说:“我有在黯然伤神么?”心说,妈的,我有表现得这么明显么?
她淡淡地瞥了我一眼,说:“你的脸上就差没写‘我很伤心’这四个字了。”
我垂下眼眸不再说话。
她顿了顿,忽然认真地问我:“说真的,可可,刚才那位先生不仅仅是你的普通朋友吧?”她试探着说:“莫非是……前男友?”
辛孟就是辛孟,果然冰雪聪明,她身上既有唐琳琳的温柔气质,又有夏岚的热情,和沈小语一样活泼,却比沈小语少一些迷糊。
对了,她还有个很大的优点就是善解人意,比如此时她见我半天没说一个字,就自己给了自己台阶下:“没关系,你心情不好不想说话很正常,我也不是那种特别好奇非要弄清楚的人。只是我一直以为关殊是你男朋友来着。”她尴尬地笑了笑。
我轻声说:“关殊是我哥哥,不是亲兄妹胜似亲兄妹的那种。”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我一直觉得你和关殊之间的感情是不亚于我和我老公的,但是你们相处之间却又有一种不太一样的东西,说不出来的感觉。现在总算明白了,原来是亲情,亲情总是会比爱情更加坦荡。可可你在看什么?”她一边朝我的目光望去。
我在一个小花廊里看见沈小语和宾少,他们正在喝下午茶,一人一只白瓷杯。
我对辛孟笑了笑:“我猜宾少杯子里是红茶,小语杯子里是牛奶。”说完我就朝他们走了过去。
我笑眯眯地跟他们打招呼,更准确地说是和宾少打招呼,我说:“宾少,好久不见呀。”
宾少显然有些尴尬,他把手里的白瓷杯搁在桌子上,这个时候我居然还有心思朝杯子里瞄了一眼。果然是红茶嘛,我不动声色地给自己点了个赞。
却听见宾少说:“可可,我们大家天天都待在这酒店里,好久不见?这话怎么说?”
我在心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自打我来到半岛上,宾少向来都以嘲讽我替顾易宸出气当成己任,和我说话虽然从来不带真正的恶意,却无时无刻不在跟我对着干。这会儿居然能够好好说话了,还叫我“可可”,真当我是傻子么?
我说:“虽然离得是挺近,但宾少您这两天也是日理万机地忙着,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已经好久没见过您了。”
宾少有些招架不住,干干一笑,说:“最近事情是比较多。”他拿出手机装模作样看了一眼,说:“这不,事情又来了。我先走了,你们聊哈。”
直到宾少三步并作两步过了拐角以后沈小语才反应过来,她愣愣地说:“可可你今天……”
我毫不客气地在宾少的位子上坐下,一边笑着招呼辛孟坐过来,一边得意洋洋地跟她说:“看,我说的吧,一个是红茶一个是牛奶。”
沈小语说:“你们两个去哪里逛了?我都找不到你们。要不要喝点什么?Coffee,tea,还是cokecola?”
辛孟说:“我要牛奶。”
我说:“我要一杯香槟。”
沈小语说:“可可你不能喝酒的……”
我立刻打断她:“我不喝,我就是闻闻。”
沈小语终于对我的无理取闹忍无可忍,一把将杯子掼在桌面上,“哐”的一声,她说:“吃错药了吧你?”
我淡淡地说:“还真没准儿,每天要吃乱七八糟那么多药,又是胶囊又是口服液,白的红的黄的蓝的什么颜色都有,就差拼成一架彩虹了。”
辛孟怯怯地叫了我一声:“可可……”
我对沈小语说:“宾少最近忙什么呐?”
她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
我笑了笑,说:“对了,我找宾少有事儿来着,想问问他,我以后结婚能不能也来你们家城堡酒店办婚礼?优雅大气,奢华低调,说不定你们冲着我前夫的情面还能给我免了场地费用,好家伙,省好大一笔钱呢。”
沈小语的脸色一瞬间变白,再慢慢腾出红色来,像只受惊的小猫。半晌,她才喃喃道:“你……你知道了?不对,你一定见过顾易宸了,是不是?”
我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倒是辛孟吓了一大跳,动了动嘴唇发出两个艰涩的音节:“……前夫?”
我偏过头看向她,说:“对,我们在外面看到的那个人,他其实不是我的朋友,他是我的前夫。半年之前我们离婚了。”
我这么说,也算是回答了沈小语。
沈小语说:“可可你不要这样。”
我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很讨厌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刻薄,尖酸,不近人情。
沈小语说:“顾易宸前两天突然说要在这里办婚礼,很急,非要这几天办,你知道,我和宾没有办法拒绝他。我们想,顾易宸应该不知道你在这里的,所以就尽量瞒着你,不让你们碰面。但是你们还是见着了,命中注定躲不过的。”
这个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宾少和沈小语首先是顾易宸的朋友,之后才是我的。这个想法让我浑身发冷,我离开顾易宸是想让他幸福,如今他就要得到幸福了,我的心却开始横着疼,竖着疼,绞着疼,翻滚着疼。从前我觉得自己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固执,后来又觉得自己优柔寡断,这真是非常糟糕。所有我认定的事情我都会在反复犹豫中不知不觉地朝目标靠拢,就像拿一把钝刀去砍一块木头,一边比划着要砍断,一边又有点舍不得,于是最后的最后,木头被砍坏了,刀也坏了。但总归我想砍断的木头还是断了不是么?
我几乎要哭出来。
现在我忽然明白,所谓固执得非要离开顾易宸不可,所谓优柔寡断又一次次忍不住想念他,这一切都因为我太自私。
眼睛酸涩得厉害,我伸手捂住眼睛试图缓解一下疼痛,好半天,我听见自己说:“小语,我知道你和宾都是为了我好,我一点儿都不怪你们,真的。刚才是我没有控制好自己,我刚见过顾易宸,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沈小语一下子扑过来抱住我放声大哭:“可可对不起,见鬼的婚礼,我马上去找宾让他把顾易辰婚礼给砸了,我靠!他怎么能这么残忍,可可……”
她这一哭我突然有点哭笑不得,她把眼泪鼻涕全部蹭在我的肩膀上,我有点嫌弃,又不太好把她推开。这时辛孟咳了两声,拉开沈小语,说:“小语你别把可可压坏了。”沈小语胡乱答应一声,就把脑袋转移到辛孟肩头。
我连忙将一只靠枕塞到沈小语怀里。辛孟喘了口气,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沉默了一会,说:“辛孟,我来给你讲个故事。”
她点点头,面色有些不自觉的凝重。我瞬间就笑了:“别紧张啊,我的故事虽然不如你和陈在舟那么甜蜜,结局也不太好,但是过程还是很简单的。”
沈小语在一旁带着哭腔说:“可可你别笑了,好瘆人……”
我从桌子上挑拣了一只白净的小茶杯,从宾少留下的茶壶里给自己添了一杯茶,还冒着温暖的热气,捧在手心里刚刚好能够温暖一下我的手指。我愣愣地盯着茶杯看了一会儿,直到热气氤氲几乎要模糊我的双眼,我才抬头说:“还是想要一杯酒,不能喝闻一闻也好啊。”
话音一落我立刻就感受到蓬勃的杀气,辛孟和沈小语正凶狠地瞪着我。我喝了一口水然后搁下茶杯,说:“沈小语,我的事儿你不都清楚么?你瞪什么瞪?”
她说:“我替辛孟瞪不行啊?”
“……’
我又一口气把杯子里的茶水喝完,才说:“我和关殊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到十几岁,我一直很喜欢他,但是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关殊突然一声不响瞒着我去了美国学医。关殊一走就是七年,后来他回来以后我还是无法接受他,就赌气跟人相亲去了,就这样认识了顾易宸。顾易宸是一个非常冷漠骄傲的人,他不愿意被个人感情左右,更加不相信感情,他是一个非常非常有主见的人。顾易宸的人生都走在他为自己设定的轨迹上,什么时候恋爱,什么时候工作,什么时候结婚,他都有自己的打算和计划。他认识我的时候我心里还有关殊,他竟然莫名其妙觉得我是最适合他的人,多次向我求婚。后来相处之中我渐渐被顾易宸打动,觉得如果我这辈子一定要嫁人,那么顾易宸是一个非常好的人选,甚至可以说他是最好的人选。于是我们就结婚了。”
说到这里我又停下来喝水,这时辛孟说:“后来你发现你还是忘不了关殊,就跟顾易宸离婚,跟关殊一起私奔来到了这里?”
辛孟语不惊人死不休,我一口水呛在喉咙里,咳嗽个不停。
沈小语一边给我递纸巾一边跟辛孟解释之后的事:“后来可可生病了,很严重的病,她不愿意拖累顾易宸,就骗他说自己对关殊念念不忘,求他放了自己。就是这样。”
我收拾好了自己,对辛孟和沈小语说:“好了,故事也讲完了。小语,我恐怕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沈小语站起来说:“你今天出来很久了吧?是该回去了,不然关殊肯定跟我们急,他对你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不是,”我平静地打断她,“我是说,我要离开半岛了。”
沈小语愣了一下,说:“不在这里,那你要去哪儿?”
我说:“世界这么大,肯定有我的容身之地啊。”
沈小语说:“世界这么大,在哪儿不都一样?关殊他肯定也不会同意你来回折腾的。”
我抬头盯着头顶的玻璃屋罩盯了一会儿,有不知名的藤蔓懒懒幽幽地爬上来,甚至还在顶端开出一朵红色的小花。我说:“他肯定会同意的。”
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这个声音不确定地说:“宁……可?”
我闻声回头,看见一个许久不见的女人摇曳生姿地停在小花廊门口。她仍然披着酒红色的大波浪,穿着一套时尚的洋装,嘴上涂着颜色最亮丽的唇彩。看见她的第一眼,我心里想自从生病以来我对时装就没怎么关注了,竟然有些不认识她这一身时装的品牌,这实在有违我学艺术多年的作风,真是越活越糙了;第二眼我想,果然和辛孟形容得一模一样,是个性感可爱的女人。
这个性感可爱的女人,这个性感可爱的、即将成为这场婚礼女主角的女人,我还真认识。
她既然能够准确地叫出我的名字,那么我的记性再差也不至于忘了她,毕竟还在她手上吃了不下一次亏。
我歪了歪嘴角算是笑了笑,我说:“许宽。”
沈小语先跳了出来:“我靠,许宽,谁让你在我家城堡乱走的?我们家地盘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
许宽从鼻子里笑了一声,从此傲慢粗俗的举动由她做出来却有别样的风情,更何况她还随意撩拨了一下长发,露出右耳上闪闪发光的钻石耳钉。她笑了一声,说:“可是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家城堡酒店这几天被Chen包了哦,他是为谁包的?老板娘,你不会不清楚吧?”许宽的表情,赫然就是上位者耀武扬威的模样。
沈小语气得浑身发抖,我连忙示意辛孟扶住她,自己向前了一步,说:“宾少这座城堡酒店就是开着给沈小语玩的,人宾少冲着顾易宸的面子,把小语的玩具送给你用两天,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许宽一下子愣在当场,娇艳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好看极了。
我瞥了她一眼,说:“许小姐没别的事的话请让一让,我们没空陪你在这儿耗着。”
我以为凭许宽的脾气要么反唇相讥要么掉头走人,却怎么也没想到她忽然笑出声来,就像是对我的话置若罔闻一般,她说:“宁可,我们谈谈吧。”
我奇怪地看着她:“志不同道不合,我不知道跟你有什么好谈的。”
“不是不敢吧?”她挑了挑眉毛,随即若有所思地径自点点头,“没关系,不敢我也可以理解的,毕竟面子挂不住嘛,正常。”
我平静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许宽你真无聊。”顿了顿又说:“不过我现在也没什么要紧事,谈就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