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想入非非”全体员工出现在吕晨一的病房,他甫一睁开眼睛就看见这么大的阵仗,吓得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赶紧闭上眼睛重新再醒一次。然后他就在哄堂大笑中被闹醒。
柯丹说:“晨哥,你这是骨折了?”
吕晨一可怜兮兮地望着柯丹,说:“还是我自己带出来的妹妹好,你们一个个没良心的,哥哥我都进医院了,连声问候也没有。”
柯丹憋着笑,道:“晨哥你误会了,我是说你住院了,咱全工作室上下我就成唯一的摄影担当了,我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加班加到天昏地暗,你的那份工资我能不能代你领了?”
吕晨一气得脸都快绿了,他委屈地咬了半天唇,环视一周,找我给主持公道:“宁boss,这次我住院可全是托夏boss的福,算不算工伤吧你说。”
坐在一旁嗑瓜子看戏的我冷不丁被点到名,我擦了擦手,铁面无私道:“工伤,又称为产业伤害、职业伤害、工业伤害、工作伤害,是指劳动者在从事职业活动或者与职业活动有关的活动时所遭受的不良因素的伤害和职业病伤害。你自己说说,你属于哪一个?”
吕晨一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不仅如此,所有的人都用复杂的眼神将我望着。
我疑惑:“怎么了?”
小金在一旁哀嚎:“天呐,我们誓死追随了一两年的宁boss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黑心商啊我去。”众人纷纷附和。
我拍拍小金的肩膀,说:“你们家boss我也是头一次自个儿开工作室雇员工,是生怕一不小心就违了个法律法规什么的,所以姐在雇佣你们之前就把相关规定给研究了几天。”我想了想,又补充道:“别担心,我统共也就会背这一条,其他的你们让我背我也背不上来啊。”
娜娜说:”这倒是,宁姐的记忆力大家有目共睹的是不是?”
我说:“何童娜,本boss再不济,也是掌握你们的生杀大权的。你们确定要欺君犯上?”
她赶紧求饶:“臣妾知罪。”我默默地叹了口气,我们“想入非非”的员工,就是这么有原则,就是这么有骨气。我真是带得一手好员工啊。
这时单影说:“晨哥,你这次奋不顾身替夏boss出气,不会是另有隐情吧?”
我投给单影一个赞许的眼神,然后托着腮静候吕晨一的回答。
吕晨一的脸色有一瞬的僵硬,随即他嬉皮笑脸地说:“哪能呢?且不说宁boss夏boss,就是你们中的哪个在外面被人欺负了,我必须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啊。”
他这鬼话显然没人信,小金笑嘻嘻地凑过去,说:“兄弟,看不出来啊,你竟然敢对我们夏boss‘想入非非’,不错啊。”
这时夏岚推门进来,一把清越的好嗓子穿过众人纷乱的嘈杂声,说:“怎么了?‘想入非非’出事儿了?”众人先是沉默,随后爆发出拆房子般的笑闹声,夏岚傻在原地。
护士小姐适时地冒出来:“各位亲友保持安静,不要影响病人休息!”
吕晨一面红耳赤道:“走走走,这两天活儿这么多,不去工作在这儿闹什么闹!”
最后,毫不知情的夏岚被留下看护病人。由此可见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普遍都有颗善解人意的美好心灵。
我同大家一起出门,路过楼梯口的时候,我想起昨晚在这里发生的事。
关殊俯下头靠近我,几乎就要实现一个吻的时候,顾易宸平淡的声音响起:“放开她。”
我慌乱抬头,看见顾易宸笔直修长的身影就站在楼梯口,手里提着热气腾腾的新鲜食物。由于是背光,我并不能看清他的表情,然而他出众的气质丝毫未减。
关殊这个时候也回了头,他看着顾易宸足足看了有十秒,然后说:“顾易宸?”
顾易宸没有理会关殊,却径直走到我面前,温温柔柔地对我说:“怎么跑这儿来了?飞机上你什么也没吃,这会儿估计是饿了吧?”
我喃喃道:“顾易宸……”只来得及吐出三个字他就打断我:“宁可,这位就是你提到的总是照顾你的邻家哥哥?”他这时转身正对着关殊,彬彬有礼地说:“关殊先生,久仰大名。宁可看起来懂事,有时候却比小孩子还要任性许多,在我没有遇见她的那些时间里,感谢你能悉心照顾她多年。”
关殊说:“我和可可之间,无须你来替她说‘感谢’。另外,我和可可十几年的感情不是你能想象的,请你放弃。”
顾易宸微笑着说:“这个世界上,只有宁可她亲口对我说要我放弃,我才不会继续坚持,”他偏过头看我,眼神干净无辜,“宁可,你说我应该放弃么?”
我在他们二人之间看了个来回,最后视线落在顾易宸的手上,说:“这个是给我的吧?快饿死了都。”我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事物,趁着他二人尚未反应过来,飞一样地逃出这个让人窒息的空间。
我在休息区将顾易宸买来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还不见他二人从楼道里出来。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深更半夜,孤男寡男共处一个狭小空间,有暧昧的灯光渲染氛围……我简直不敢往下想,抬步就要冲过去找他们。
一起身就看见顾易宸大步走过来。他在我面前站定,我刚要开口,他就说:“别动。”我一愣,他便伸手拂去我嘴边的食物残渣。
“……”
顾易宸揽着我一起朝外走,边走边说:“我去问过医生了,你们的那个摄影师没什么大碍,伤筋动骨住一个星期院,就能回家休养了。”
我点头。
他偏头看我:“没别的想问了?”
我说:“有。他要在家休养多久?应该注意些什么?十月份是我们工作室最忙的时候,这下可好,芸芸众生们要被吕晨一给搞死了。”
他哈哈大笑,说:“放心吧,我和关殊只是随便聊了几句,他想听你的近况,我想听你的过去,平等交易而已。”
我嘴硬道:“我……我可没有问你这个。”
他说:“好,你没问,是我想告诉你。”
我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踌躇地说:“那……那他跟你说了什么啊?”
他似认真思考了一会,说:“大抵也就是跟我描述了一下你小时候是如何如何动不动就哭鼻子……”
我愤愤然道:“我哪有动不动就哭鼻子,我只是老是在他面前哭而已,也不是真哭,就是干瞪眼地哭,我一哭他就拿我没办法,说什么他都应。但我在别人面前就不是这样子的,我几乎从来不在别人面前哭,就连我爸妈都说我是个无血无泪的狠心丫头。”
他说:“我上中学那会,特别讨厌哭哭啼啼的女生。”
我说:“嗯,像你这种比较有个性的男生压根儿不懂得什么叫怜香惜玉这也是很正常的。”
他不置可否,自顾自地说:“我以前觉得,女孩子怎么会有那么多眼泪呢。许多不足挂齿的小事,她们也要哭上一哭。但现在,宁可,你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说给我听,你有什么委屈或者难过的事,没有必要忍着,你都可以哭出来,我随时都在你身边。”
此时我和他已经走出了医院大厅,外面依旧是秋风,冷月。
我忽然伸出手臂抱住顾易宸,这该是我头一次主动抱他。我踮起脚尖,将头搁在他肩膀上,他怔了怔,问道:“冷了?”
我趴在他肩上摇头:“不冷。”眼泪忽然毫无预兆地落下,滑过脸颊时感觉冰冰凉凉的,我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响起,飘渺而不真实。我听见我轻声地说:“顾易宸,我们结婚吧,好不好?”
头一次伸手拥抱顾易宸的时候,我跟他求了婚。
这听起来实在荒唐,毕竟我半个小时以前,还差点被另一个男子给吻了,并且不带反抗的那种。只是,关殊,我多想给你一个拥抱,奈何时光之中山南水北,奈何你我之间人来人往。
顾易宸这个时候显然愣住了,能让他愣住的情况实在不多,由此可见我的行为着实荒唐。可是我发誓我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心里无比平静,似乎这是最合理不过的事情,似乎这是最理所应当的事情。
他深深地望进我的眼睛里,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他这是拒绝么?我头一次跟别人求婚,委实没有什么经验。我吸了吸鼻子,说:“你要是不愿意,我……”
他猛地将我搂在怀里,以此来打断我的话。这回换他伏在我的肩膀上,他说:“怎么不愿意?”
是啊,怎么不愿意?我想起,我从来都没有抗拒过跟他结婚啊,甚至隐隐觉得这似乎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一如既往地爱着关殊,但是我和关殊,好像冥冥之中总有什么力量在将我们越拉越远;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有一点喜欢顾易宸,但他确实开始一点一点地占据我的生活。
所以,顾易宸这朵被无数人觊觎的高岭之花,我决定摘了。
我和“想入非非”的芸芸众生在医院门口分别。临走前小金跟我抱怨:“宁boss,您外出散了这么多天的心,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难道不应该第一时间赶回你的工作室处理被你落下的工作么?你知道我们现在攒了多少设计图没完成么?”
我羞愧地说:“实在不好意思啊,你看吕晨一掉链子,我也跟着掉链子。但我现在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
小金气结,一瞬间我都忘了究竟我和他谁是boss谁是助理。他恨铁不成钢地说:“什么重要的事儿能大过你的饭碗重要?”
我严肃地说:“真是挺重要的事儿,我指不定就靠着这个过下半辈子呢。”
娜娜舌头打结地说:“这……这么大的客户啊,宁姐你……你千万要把一句话铭记于心,苟富贵无相忘啊!”
我无语望天,这事儿我想提携你们也力不从心啊。
我跟他们摆了摆手,一路扬长而去。半个小时以后,我跟顾易宸约好了有个婚要结。
十点十分,我和顾易宸已经坐在民政局大厅里等候。他今天穿得简直休闲得不可思议,同时也帅得不可思议。我不可思议地说:“顾易宸,好歹这也是结婚,您能不能给穿得稍微正式一点,不那么随意?”
顾易宸闲闲道:“登记是要拍合照的你知道么?”
我说:“啊?不知道啊,没人告诉我啊!”随即愤然道:“就算要拍照,你也不能只顾着好看就这么随意啊!”
他淡淡道:“宁可,你也知道要稍微正式一点啊?你看看你穿的什么。”
我今天是穿了件浅咖色的粗线衣来着……他轻描淡写地说:“我要是穿正装过来,你说成什么样子?”
我说:“……”
我安静了会儿,忍不住又找顾易宸说话:“顾易宸,你现在要是后悔还来得及,等会儿一戳那个章,咱俩就算绑定了,你最好再慎重考虑一下。”
他说:“我没有任何异议,放弃一切权利。你不后悔,我就不后悔。不过现在,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说:“……”
看着身边成双成对的鸳鸯们喜气洋洋地进去又出来,然后彼此挽着手离开,我便拿胳膊肘戳向顾易宸。我说:“顾易宸,我没办法保证在跟你结婚以后不红杏出墙,万一有一天我遇到了我的真命天子,我……”
他凉凉地瞥了我一眼,说:“既然红杏要出墙,我就……”
我紧张地看着他,说:“你就把出墙的树枝给砍了?”
他说:“我就让墙内的空气、阳光和水比墙外更适合红杏生长。”
我说:“……”
这个时候已经叫到16号,我捏着手里的18号,正要再说些什么,顾易宸忽然开口:“宁可,你在紧张?”
我哈哈哈:“开玩笑,不就结个婚嘛,怎么会?”
他握住我的手,说:“你的手在出汗。”
我说:“可能是这大厅里有点热,你不觉得么?才十月份不会就开暖气了吧?国家行政单位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地搞奢侈浪费吧……”
他继续给出更加强有力的证据:“你紧张的时候就会没话找话,胡言乱语。”
“……”我垂头丧气地说:“好吧,我就是在紧张。我也是头一次结婚,嫁给一个不爱我我不爱的人,我不知道我和你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我也不知道关殊会怎么样,他会不会后悔七年前丢下我去了美国呢?要是他没有去美国,这个时候坐在我身边等着和我进去登记的人说不定就是他了呢,他会不会遗憾呢……”
顾易宸静静地看着我,我其实很怕跟他说这些话会让他生气,可是我就是想要说出来。
他说:“他会遗憾的。”他的语气异常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我说:“我现在跟你说这些,你不会生气么?”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宁可,你相信我么?我绝不会让你遗憾。”他说的无比慎重,像是在宣誓一般。
然而很快,我便和他一起念出另一段誓词。
“我们自愿结为夫妻,从今天开始,我们将共同肩负起婚姻赋予我们的责任和义务:上孝父母,下教子女,互敬互爱,互信互勉,互谅互让,相濡以沫,钟爱一生!今后,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青春还是年老,我们都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同甘共苦,成为终生的伴侣!我们要坚守今天的誓言,我们一定能够坚守今天的誓言!”
念出这段话的时候,有白日光照耀进来,我和顾易宸如同被圣洁日光沐浴着一般。我想,这样的誓词,我这一生也许就念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