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面空气停滞了，百合接过电话就匆匆冲出门，吃过方便面纸桶就放在桌子上面，散发的味道恐怕许久都不会消散。洛澜呆在座位上面，盯着面前崭新的空白笔记本，钢笔横躺在纸面上，笔帽晾在一边许久。她不知道第几次拿起笔，终于决定先把日期写上--结果画了几笔都是涩涩的，写不出字来，只在白纸上留下几笔干枯墨迹的难堪凹印。
搁笔太久了吧。
写不出来。
她仍然有点六神无主，越发呆，泡面的味道愈发刺鼻。刚刚已经忍耐了很久，居然还是不能习惯，估计一会儿自己出门的时候别人也能闻到自己一身的红烧牛肉面味。
就像打扫完旱厕之后，走在回班的路上都能闻到一身的臭味。
她还记得，小学的时候全校迎接卫生检查，她们班很不幸地被指派去打扫厕所。那时候大部分的小学校都是室外旱厕，苍蝇乱飞恶臭熏天。女生们拎着扫帚拖布水桶等等站在门口扭捏着不愿意进去，做班长的她和做劳动委员的另一个女孩子“以身作则”地首先冲了进去。劳动委员视察完情况之后，站在门口双手叉腰好不神气地对那些用红领巾堵住鼻子的女生大喊，“都给我进来！”
当时一个小姑娘怯怯地问，你们俩觉得不臭吗？
洛澜语塞，而大嗓门的劳动委员倒是爽快地说，闻习惯了就好了，你拿红领巾也堵不住味啊，还不如赶紧习惯呢，省的在自己受罪！
忍耐是一种大智慧。
就像昨天她的室友蒋百莉坐在床上拿起塔罗牌进行她从高中开始的“每月一算”时，死活让洛澜也抽一张。洛澜抽完牌看都没看就塞回给床上的神婆，继续低下头去看东野圭吾的侦探小说，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突然听见耳边传来尖叫，“你到底听没听到我说话啊，我说，总之你要忍耐，忍耐，善于忍耐的才是智者！”
洛澜抬起头，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我忍了你很久，也等了很久，可你还是不搬出去，看来智者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党的了的。”
百莉后来又叫唤些什么她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江白莉从高中开始认真的算命，认真的规划自己的运气和忌讳，但是在洛枳的眼里，她好像从来没有任何改变，日子还是过得囧囧有神。
洛澜不相信所谓的命运。她怕自己信了天灾，就忘了人祸。因为人祸是可以憎恨和对抗的，而天意不可违。若相信了命运，她还有什么指望？
不过有句话白莉没有说错，善于等待才是智者，忍耐的确是必要的。
没有人比洛枳更懂得这一点。
她抬头看表，已经不知不觉半个小时了，她还在胡思乱想。
眼前的白纸，白得愈发刺眼。
她“呼”地一下站起来。起身的时候椅子发出了很尖利的声音，屋子里面是水泥地板，和椅子腿轻轻摩擦都会像刹车一样悲鸣起来。她们宿舍很小，窗台左侧是一张上下铺，洛澜在下铺；右侧是两张并排的写字台和书架的组合衣柜，靠门的位置一左一右各有一个衣柜和杂物柜。
洛枳小心翼翼地端起白莉的面碗走到厕所倒掉，回到房间打开门窗通凤，然后把白莉昨夜扔了一地的擦眼泪鼻涕的面巾纸扫干净，倒掉垃圾桶，洗干净手，最后重新打开台灯。
终于抓起钢笔，在演算纸上面恨恨地划了几道，直到划出了顺畅的笔记。
“9月15日，晴
我遇到了他。很远，第一眼是背影。第二眼是从天而降的大柿子。”
然后比肩就那样停在了“子”的最后一个勾上，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延开成了一个小蓝点。
两个小时前，她正在学校的北苑散步。
初秋的天气真的很好，北京难得有如此温和的好天气。
地上有斑驳的树影，她和小时候一样低头认真地走，每走一步都要保证踩在地砖最中央的十字花上面--小时候和妈妈一起去地下服装城给别人扛包送货，妈妈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不上，脚心和小腿都有拉伤的酸痛感，妈妈回头看着她，眼睛通红，满是心疼，嘴上却说，你试着每走一步都踩在地砖最中间的那个小石字上面。她像做游戏一样努力遵循着规则，深秋漫长的一路真的就在不知不觉到达了目的地。
忽然起风，她下意识停住了，抬起头。
前方五米处的岔路口拐过来一个人，正好走在她的前方。
即使换了外套，仍然是这辈子都不会认错的背影。后脑勺一两根不安分立起来的头发，端正的姿态，微微昂头，又不显得装腔作势。
她正愣着，一个大柿子突然结结实实地落下来，掠过她的眼前砸在了前方不到半米处，如果刚才没有止步的话应该是正中头顶。不过它的尸体仍然溅了洛枳一身脏兮兮的汁水--很惨烈，无论是柿子还是她。
前方的人听到了柿子落地难听的“吧唧”一声，回过头来。洛枳在他目光上移到自己身上前慌忙转身，撒腿就跑。
一边跑竟然还在一边走神地想，他会笑不笑？
